學達書庫 > 托爾·海雅達爾 > 孤筏重洋 | 上頁 下頁
第四章 橫渡太平洋(一)(1)


  在準備將「康提基」拖到外海那一天,卡亞俄港人頭攢動。海軍部長已命令海軍拖輪「江防號」把我們拖出海灣,離開沿海船隻往返的航道,一直拖到過去印第安人常架木筏到那裡捕魚的地方。報上把這條新聞用紅字和黑字登了頭條消息,從四月二十八日清早起,碼頭上就擠滿了人。

  我們六個預備在木筏上集合的人,在這動身前的一刻,都有些小事要做。在我到碼頭上的時候,只有赫曼在那裡看著木筏。我有意老遠就讓汽車停下,沿著防波堤從這頭走到那頭,儘量松松腿,誰也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再走路哩。我跳上木筏,筏上亂七八糟,到處是香蕉串、水果籃,在這最後時刻扔上來的口袋等等,這些東西都收藏起來,捆紮好。在這一大堆東西之中,赫曼無可奈何地坐著,手裡拿一隻鳥籠,籠裡有一隻綠鸚鵡,是一位利馬友人的臨別贈禮。

  「你照看一下這只鸚鵡,」赫曼說道,「我一定要上岸去喝一杯啤酒,動身前的最後一杯。拖輪要過好幾個鐘頭才來。」

  他剛上碼頭,在人叢中不見了,碼頭上的人便在指手畫腳。拖輪「江防號」正繞過堤端全速開來。它沒法開到「康提基」旁邊,沿途帆牆如林,航道壅塞。它遠遠地停下了,派了一隻大汽艇來把我們從帆船叢中拖出來。汽艇上站滿了海員、軍官和電影攝影記者。於是命令高聲喊著,攝影機嗒嗒響著,一根堅實的拖索便緊緊系在筏頭上來了。

  「等一會兒(西班牙語),」我帶著鸚鵡坐著,絕望地叫道,「太早了,我們一定要等別的人——參加遠航的人(西班牙語)。」我一邊解釋,一邊指著市區。

  但是沒人懂我的話。軍官們只是有禮貌地微笑著。筏頭上的索結非常熟練地紮緊了。我把繩子甩開,扔下水,做了各種各樣的姿態和手勢,鸚鵡利用這一場混亂的機會,鳥喙伸出籠外,把籠子的門打開了。我回頭一看,它正在竹甲板上高高興興地昂首闊步哩。我去捉它,它用西班牙粗話尖叫著,飛撲到香蕉串那裡去了。我一邊看住那想把繩子甩上筏頭的水手們,一邊去窮追鸚鵡。它尖叫著飛進竹屋,飛到角落裡,正想從我頭上飛過去,被我一把抓住它一隻腳。等我再走出來,把我這撲著的戰利品塞進籠子的時候,岸上的水手已經把碇泊木筏的繩索解開了。長長的巨浪翻過防波堤滾滾而來,波浪激蕩,我們束手無策地蕩來蕩去。木筏正向碼頭的木樁上衝擊,我急了,拿起一支槳,妄想避免這一猛撞。這時,汽艇開動了,「康提基」一震,開始了它的遠途航行。

  我唯一的同伴,是那說西班牙話的鸚鵡,它正無精打采地在籠子裡呆望著。岸上的人歡呼揮手。汽艇上那位面色微黑的電影攝影師,為了要把這次遠航從秘魯戲劇性的啟程詳情一一攝入鏡頭,匆忙間幾乎跳到海裡。我孤苦伶仃,站在木筏上,遙望我失去的同伴,卻一個也不見。不久,我們到了「江防號」,它已生起火,準備拔錨啟行。我瞬間上了繩梯,到上面拼命大叫大喊,總算把開船時間延遲了。他們派了一隻小艇回碼頭。小艇去了好久才回來,上面裝滿了美麗的西班牙姑娘們,但是「康提基」丟失的人一個也沒有。這事當然辦得很好,但是並沒有解決我的問題。於是,正當木筏上滿是漂亮的西班牙姑娘的時候,小艇折回去,再去找其他參加遠航的人。

  這時候,艾立克和班德手裡捧滿了書報和各式各樣的東西,逍遙自在地走向碼頭。他們碰見的人群都在向回流,後來,被警察崗口上的一位和藹的警官攔住了並告訴他們,已經沒有熱鬧可瞧了。班德用他的雪茄煙做了一個活潑的姿態,告訴那位警官,他們不是來瞧熱鬧的,他們自己就是要乘木筏出發的。

  「沒有用了,」這位警官不容置喙地說道,「『康提基』已經在一個鐘頭前開走了。」

  「不可能的,」艾立克說道,掏出一包東西來,「這是風燈。」

  「他是領航員,」班德說道,「我是膳務員。」

  他們硬闖了過去,可是木筏不在。他們在防波堤上焦急異常地走來走去,碰上了另外幾個,他們也正竭力尋找失蹤了的木筏。後來他們看見小艇來了,於是我們六個總算聚齊了。「江防號」拖我們出海,海水在木筏周圍翻滾。

  等到最後我們開船的時候,已將近傍晚。「江防號」要到第二天早上拖我們離開沿海的航道後,才解索離開我們。我們剛離開防波堤,就碰到海上吹來的一陣頂頭風,跟隨我們的小船都一隻接一隻回去了。只有幾隻大遊艇跟我們到海灣入口的地方,看看那裡的情況如何。

  「康提基」跟著拖輪,像一頭被繩子牽著的倔強的公山羊,頭沒入海水,海水沖上木筏。這情況看上來很不妙,因為和我們將來一定要碰到的波濤比起來,這點波浪算是平靜的。正在海灣中間,拖繩斷了,我們這邊的一段繩子靜靜地沉向海底,拖輪還在向前開。我們撲到木筏邊上去撈那繩索,同時遊艇開向前去叫拖輪停住。洗澡盆一般大小的、螫人的水母,隨著波浪在木筏旁邊漂上漂下,把所有的繩索都抹上一層滑溜又螫人的膠狀物體。

  當木筏滾向另一邊的時候,我們被癟癟地掛在木筏邊上,向著底下的水面揮臂,揮到手指剛觸到黏滑的拖繩為止。於是木筏又向這一邊滾,我們的頭部深深地鑽入海裡,咸水和大水母便向我們的背上倒去。我們又唾又罵,從頭髮裡把水母一絲絲拉出來。等到拖輪折回來的時候,拖繩已經撈起來了,可以絞接了。

  我們正要把拖繩拋給拖輪,突然間,我們漂到了拖輪高聳的船尾底下,木筏處境危險,水的壓力要把它衝壓到船尾下。我們趕緊把手裡的東西都扔了,拿起竹篙和木槳,想撐開去。但是我們的位置總不對,因為當我們在浪穀的時候,我們碰不到上面的鐵頂;而當浪再湧起的時候,「江防號」的整個船尾便墜入水中,如果海水的吸力把我們吸到船尾下面,那一定把我們都砸扁了。拖輪甲板上的人在奔跑叫喊。

  到後來,總算推進機在我們旁邊轉動了,在最後的一瞬間,總算幫著把我們從「江防號」船底下的倒流中救出來了。木筏曾猛撞了幾下,捆紮的地方有些撞彎,但是這點毛病後來漸漸自動消失了。

  「一件事情開始時這樣倒黴,結局一定會好的,」赫曼說道,「如果這樣一直不停拖下去的話,那准會把木筏撞得粉碎。」

  拖輪整夜緩緩拖著,只出了一兩次小毛病。遊艇早就向我們告別了,從筏尾望去,岸上最後一點燈光不見了。黑暗之中,只有幾隻輪船上的燈光在我們面前經過。我們輪班值夜,看看拖索,每人都睡了一會兒好覺。第二天破曉,秘魯沿海起了濃霧,而在我們前面西邊,藍天晴明。海浪長長地、靜靜地帶著白色的小浪峰,翻滾而來。我們接觸到的衣服、木料和各種東西,都被霧水浸濕了。天氣很涼,在這南緯12°的地方,我們周圍的海水卻冷得出奇。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