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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到了南美(3)


  我們爬上被陽光曬得無草無木的斜坡,下到荒漠中長著仙人掌的山谷裡。最後,我們向上爬到了最高峰,山尖四周白雪皚皚,風冷得紮人,我們不得不減低速度,不然要凍壞了:我們原來怕熱帶森林中很熱,坐在車裡只穿一件襯衫。有很長一段路,我們在山峰之間行駛,駛經懸崖和長著草的山脊,一點一點地覓路前進。等到我們到了山的西邊,安地斯山脈到此陡落,一直落到低低的地面上,那條驢行道沒入亂石中了,我們四周都是絕壁深谷。我們把全部信任寄託在朋友阿格托身上,他彎身握著駕駛盤,每到懸崖之處,立刻調轉車頭。突然間,一股猛烈的山風迎面吹來,我們已經到了安地斯山脈最外層的山峰,山勢至此逐步陡落,落到在我們之下一萬二千英呎的無底深淵中的熱帶森林裡。但是我們並沒有看到一片樹海的炫目景色。因為我們剛到山邊,四周便翻騰著厚厚的雲層,像是女巫的大鍋裡冒出來的蒸氣。這時道路卻已直向深谷伸展,沒遮沒攔。車子沿著山谷、斷崖和山脊,陡繞著一直向下駛去,空氣漸漸更潮濕、更暖和了,從底下森林世界中升起來的、沉重的、壓抑的熱空氣越來越濃了。

  接著開始下雨。起初微微的,後來傾盆瓢潑、擂鼓似地敲在吉普車上。不久,我們周圍的山石間,巧克力色的雨水奔流而下。我們幾乎也是流下去的,從我們身後乾燥的高山平原流到另一個世界,在這世界裡,一切都是軟軟的,土坡上柔和地覆蓋著苔蘚和草土。樹葉長出來了,不久,樹葉成了巨大的葉片,綠傘似的掛在山坡上,雨水從葉面上滴答下落。然後熱帶森林的邊緣景象漸次出現了,苔蘚叢生,攀附的枝藤從樹上掛下來。到處嗚咽的、飛濺的水聲。坡度漸漸不陡了,熱帶森林像一支綠色的巨人大軍,迅速地滾滾而來,吉普車沿著浸在水裡的土路涉水前行,森林立刻把小吉普吞沒了。空氣既潮濕又溫熱,有著沉沉的草木發散的氣息。

  我們到達山脊上一族以棕葉作頂的小屋時,天色已黑。我們身上流淌著溫暖的雨水,從車裡爬出來,在乾燥的屋頂下過了一夜。在小屋裡襲擊我們的一群跳蚤,在第二天的雨裡淹死了。我們車裡裝滿了香蕉和其他熱帶水果,穿越森林下山去,我們以為早就下到了底,誰知下了又下。路更泥濘了,但我們沒有停止前進。

  道路被一條森林中翻滾而下的、混濁的大河擋住了,吉普車不能再開了。我們呆呆地木立著,既不能沿岸上行,也不能下走。空地上有一間小屋,幾個半開化的印第安人在撐開一張美洲虎皮,掛在牆上曬太陽。幾隻狗和家禽,正在太陽地裡曬著的可可豆上自得其樂。吉普車跌跌撞撞地開到的時候,這地方便活躍起來。會說西班牙語的當地人告訴我們,這便是巴倫克河,基維陀就在河對岸。這裡沒有橋,河水又深又急,但是他們願意用木筏把我們人和車都渡過去。這個稀奇玩意兒就停在河岸邊。像我們胳膊般粗細的木料,用植物纖維和竹子捆紮起來,成為一隻脆弱的木筏,筏身比吉普車長一倍、寬一倍。我們在每只車輪下填一塊木板,提心吊膽地把車開上去,雖然木料大部分沉在濁水裡,卻載得住我們人和車。四個半裸體的巧克力色皮膚的人,用篙子把我們撐離了岸。

  「白塞木?」赫曼和我異口同聲地問道。

  「白塞木。」其中一個人點點頭答道,毫無敬意地踢了踢木料。

  急流卷住了我們,推送我們順流而下。撐篙的人落篙的地點正確,使木筏斜著橫渡急流,進入靠近對岸比較平靜的水中。這是我們第一次見到白塞木,也是第一次乘白塞木木筏。我們乘木筏安全地在對岸登陸,成功地駕車駛入基維陀。兩行漆著黑油的木屋,棕葉蓋的屋頂上棲息著一動也不動的兀鷹,這便成為一條街,全部基維陀鎮盡在此矣。居民把手裡拿的東西都丟下,黑色的、棕黃色的、少的、老的都從窗門裡擁出來了。他們擁出來看吉普車,爭先恐後,又叫又鬧。他們攀到車上,鑽到車底下,在車的四周亂爬。我們緊緊看管著我們的東西,阿格托拼命地操縱著駕駛盤。車胎漏了氣,走不動了。我們已經到了基維陀,一定要經得住這樣熱鬧的歡迎。

  唐·費提裡科的種植園是在沿河下去不遠的地方。吉普車載了阿格托、赫曼和我沿著一條芒果樹間的小徑,開進種植園的院子的時候,那位年老瘦削的熱帶森林住客,帶了他的侄子安吉洛快步出來迎接我們。安吉洛是一個小男孩,在這野外和老人同住。我們遞上唐·格斯達伏的信。不久,只有吉普車還停在院子裡,又一陣熱帶大雨倒瀉在森林中。唐·費提裡科的涼屋中安排了盛餐,乳豬和雞在火堆上烤著,桌上放著一滿盤熱帶水果。我們圍坐著,說明我們為什麼到這裡來。熱帶森林中的大雨傾盆似地落在室外地上,帶起一種花香和泥土氣息的溫暖香風,從紗窗裡吹進來。

  唐·費提裡科高興得像個孩子。什麼?當然!他從小就知道白塞木木筏。五十年前,當他住在海邊的時候,秘魯的印第安人還乘著大白塞木木筏,沿海邊駛來,到瓜亞基爾賣魚。木筏中間的竹屋裡,能裝上一兩噸魚幹。有時候他們帶上妻子、兒女、狗和家禽。像他們那種用來造木筏的巨大白塞木,現在雨季中很難找到,因為雨水氾濫,道路泥濘,無法走到森林中的白塞木種植園,就是騎馬也不能去。但是,唐·費提裡科表示一定會竭力幫助。在涼屋附近的森林裡,說不定有幾棵單株的白塞木生長著,好在我們需要的並不多。

  傍晚,雨停了一會兒,我們到涼屋四周的芒果樹下轉轉。唐·費提裡科在這裡收集了各種野蘭花,都拿半個椰子殼當花盆,從樹枝上吊下來。這些稀有的花種不像人工培養的蘭花,它發出一種極妙的香氣。赫曼正彎下身,用鼻子去嗅花的時候,一條細長發亮的鱔魚似的東西從他上面的樹葉裡鑽出來了。安吉洛的鞭子閃電似地一擊,一條蠕動的蛇掉在地上了。轉眼之間,蛇頸被叉子叉在地上,蛇頭被砸碎了。

  「咬一口就送命!」安吉洛說道。說時把蛇的兩根彎彎的毒牙露出來給我們看,使我們懂得他的意思。

  這之後,我們覺得樹葉中到處潛伏著毒蛇,便溜進了屋子。安吉洛用樹枝挑著死蛇跟了進來,赫曼坐下來剝蛇皮,唐·費提裡科談著關於毒蛇和蟒蛇的離奇古怪的故事,蟒蛇像菜盤那麼粗。這時我們突然看見牆上兩隻大蠍子的影子,大得像龍蝦。它們彼此猛攻,用螯子打得你死我活,後身翹了起來,準備用尾巴上彎彎的毒刺給對方致命一擊。這情景很可怕。後來我們移動了油燈,才發現這是兩隻普通蠍子,像人的手指般大小,在衣櫃的邊上打架,燈光一照,才照成龐大無比的影子。

  「隨它們去,」唐·費提裡科大笑道,「總有一只要被打死的。我們要把打勝的一隻留在屋子裡,趕走蟑螂。只要把床四周的帳子塞緊了,穿衣服以前把衣服抖一抖,你便萬事大吉。我常被蠍子螫的,可是我還沒有死。」老人一邊笑著,一邊繼續說道。

  我睡得很好,不過每次蜥蜴、蝙蝠之類在我枕頭旁邊尖叫、搔爬得太凶的時候,我會擔心是什麼毒東西,便醒了過來。

  第二天,我們很早起來去找白塞木樹。

  「還是把我們的衣服抖一抖的好!」阿格托說道。他正說著,一隻蠍子從他的襯衫袖子裡掉出來,一下鑽進了地板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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