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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間(14)


  §塞巴斯蒂安神父

  「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我問市長,「如果你真的有洞穴的話,為什麼還不實踐自己的諾言,帶我們到奧羅羅伊納的洞穴去呢?」

  「真的有,先生。但是昨天晚上我到奧羅羅伊納的洞穴去時,發現洞裡的雕像實在太多了,無法把這些石雕全都轉交給你。」

  「這一點你早該知道。不是你告訴我說,這些石像你都定期擦洗嗎?」

  「是的,可是今天晚上我找到的石像都放在洞穴深處,從前我沒有見過。這些雕像都蒙滿了塵土。」

  「可你曾經跟我說過,你有一本帳簿,記著你名下所有的每一件雕刻品,對不對?」

  「不是每一件雕刻品,而是每一個洞穴。」

  「你的意思是說,你只把洞穴的數量記在帳簿裡?」

  「是的,先生,確實如此。那是本很小很小的本子。」市長和顏悅色地說,一面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畫著這本帳簿的大小——大約像一張小小的郵票那麼大。

  我只好作罷。

  我走下那間小屋的石階,其他幾個人跟在我後面,這時,我心裡感到極度難過。市長本人孑然一人淒涼地站在門口,身後的地板上放滿石像。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佩德羅·阿坦市長先生,這位複活節島上最奇異的人物,長耳族人的最後一名首領。他的腦袋裡裝滿了許多神秘的事兒,連他自己都不大知道哪些是荒誕不經的幻想,哪些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如果古代島上幾千居民都是像他這樣的人物,那麼,這些處於幻想世界邊緣的巨大石像爬出採石場到處走動,自動地聳立在聖殿高臺上,這就一點兒也不令人感到驚愕了。他們杜撰出一套阿古-阿古的神話,營建許許多多神秘的地下石洞寶庫,藏匿那些體現古時長耳人極其豐富的想像力的、被其違犯禁規的不肖子孫搬出洞穴的奇異小石雕,同樣也就不足為奇了。

  第二天是我們在複活節島上逗留的最後一天。駕駛台傳令啟錨,人們將錨鏈鏗鏘地從海底拉起,輪機艙的傳令鐘使輪子、活塞開動了起來,並在輪船內發出隆隆響聲時,無論是船上還是岸上,人們都有點兒黯然神傷。我們這些人已經跟島上那些人數不多的居民混得很熟,可以說成了他們的一個組成部分。搭在阿納基納第一代國王登陸處的綠色帳篷,原來顯得非常和諧自然,現在只有那新豎立起來的巨像再度孤寂地聳立著,俯視陽光普照的山谷,而山谷裡卻空無一人。我們撤去最後一座帳篷時,這尊巨像顯得異常孤獨,仿佛連它也要求不如把它重新推倒,讓它像以往許多世紀那樣,臉朝下、背朝天,鼻子深深地埋在沙地裡。

  阿納基納的巨像是用石頭雕刻的,我們留在漢加羅阿村的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巨人——塞巴斯蒂安神父。他身穿白袍,沒戴帽子,挺起胸膛,巍然屹立於採石場上大群當地朋友中間。我們深深感到,他應該像我們的隊員一樣是屬￿考察隊的,但是他的雙腳卻深深紮根於複活節島的土地上。他可不像阿納基納的巨大石像那樣孤寂地聳立在複活節島,他是作為複活節島的中心人物,作為一種統一、鼓舞全島居民的力量而置身於島民之中。當年霍圖·馬圖阿國王首次將當地人的祖先帶上這個偏僻的海島時,就是這樣屹立在其古代居民之中的。

  我們走到來送行的每個當地人面前,向他們道別。最後,考察隊員一一向塞巴斯蒂安神父握手,依依惜別。裡芙和小安奈特跟神父告別後,就輪到了我。我站著,握住神父的手,我們沒有說多少再見之類的話。在火車站跟友人分手時,比較容易說出「保重」、「再見」等話,而在世界上最偏僻的島嶼上和朋友握別時,互道「珍重」可不那麼容易了。

  塞巴斯蒂安神父猛地轉過身,獨自向山頂走去。當地人紛紛讓路,因為現在已經歸神父所有的那輛紅色吉普車正在那裡等他。只要車子輪胎堅實可用,這位老神父越過滿地石塊的高地,朝北向痲瘋病防治站走去探望慰問那些病員和受苦的居民時,就可以不用跑腿磨鞋底了。

  總督一家人已經跳上小艇送我們上船。我正轉過身子準備跟隨其他一些人跳上小艇時,年老的帕克米奧輕輕地拉著我的胳膊,把我叫到一邊。是他第一個和我一起到鳥島上,想把一個神秘洞穴指給我看,可是那個洞穴卻一直沒有找到。後來,他成了阿恩的得力助手,拉諾拉拉庫發掘人員的頭頭。阿恩在一尊巨像底部挖出一個小小的石像時,帕克米奧主動提出要把他領到一個放滿這類小石像的洞穴去。不料,為了那個洞穴鬧得滿城風雨。帕克米奧嚇壞了,不敢領他上洞穴去了。後來,又是他第一個發狂似地尋找我,向我擔保說,現在這種東西島上已經絕跡了。他的父輩有這種洞穴,但是現在誰也不知道洞口究竟在何處。如果今天有人擁有這種雕像的話,那只是已經失傳的雕像的複製品而已。

  帕克米奧站在我面前,沒戴帽子,雙手笨拙地扭弄著自己編的草帽,他的身後默默地站著其他人。

  「先生,以後你會再回到我們的島上來嗎?」他輕聲地問道。

  「那得看我帶走的石器而定了。如果像你說的那樣,都是些騙人的玩藝兒,這些石器將會給我招來厄運,那我再回來也就沒有意思了。」

  帕克米奧低頭望著地上,手指擺弄草帽四周白色羽毛編成的花環。很快,他安詳地抬起眼睛,低聲說:「你們帶走的石像並不都是假的。它們會給你帶來鴻運的,先生。」

  這位老人睜著大大的、膽怯的、然而卻是友好的眼睛望著我,我們最後握了一次手,我就跳上小艇。

  當地人有的步行,有的騎馬,絡繹不絕地擁到岸邊,向大船揮手告別,直到輪船消失在地平線之內。我似乎又聽見島上嗒嗒嗒的馬蹄聲下面響起一陣空洞的嗡嗡聲,因為複活節島是由地上和地下兩層所組成的世界。然而,我真正聽到的卻是奔騰咆哮的海浪衝擊著高插天際的懸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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