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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位於世界中心的複活節島(1)


  §無休止的騷動的洪流

  多麼靜謐啊!

  真是萬籟俱寂!發動機不轉了,燈光熄滅了。在失去強烈燈光照耀後,桅杆上方的夜空,繁星密佈,分外明亮。在船上,我們感到星空在來回晃動,又覺得在慢慢旋轉。我仰坐在甲板上的躺椅裡,盡情地享受這種幽雅恬靜,就好像連接大陸的電線插頭已被拔去,世上一切動亂場所中無休止的騷動的洪流已被消除。眼前只有清新的空氣、漆黑的夜晚,以及在桅杆上方眨著眼睛的繁星,其他一切仿佛都不存在。此時此刻,視野和聽覺似乎不知不覺地變得那樣開闊、靈敏,猶如微風從我心靈中輕拂而過。

  這裡,沒有使人們產生受到裹挾或受到壓抑的印象,沒有都市的喧嚷聲和閃爍的霓虹燈廣告,沒有疲於奔命的競爭和喧鬧的娛樂活動。在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個世界裡,這些東西像是在跟時間賽跑似的,不顧是否會把人們的敏感的靈魂衝擊得粉碎,而競相擠入生活的每一空隙。這裡靜謐得連時間也停止了前進的步伐,它也靜靜地佇立著,期待著什麼似的。人們幾乎連咳嗽也要躊躇遲疑,似乎咳嗽聲會打破這種迷人的幽靜,會喚醒沉睡中的引起世界不安的因素。黑暗中,有時可以聽到從遠處陸地方向傳來的微弱嘈雜聲,像風浪不時地拍打山崖所發出的響聲。船上的人都出奇地安靜,這種靜謐一定使他們產生了敬畏的感覺。只有在船艙處,在極其清晰的海水輕擊船舷聲中,我才偶然能聽到簡短的低聲交談,以及那小船在夜闌人靜時因微微晃蕩而發出的單調、有節奏的輕輕的吱嘎聲。

  我們是沿著海岸避開風浪駛到這裡來的。

  在途中,我們忍受了引擎所發出的急促的隆隆聲、海浪排山倒海地衝擊我們的船頭而發出的巨響。浪頭把我們的船拋起又扔下,有時又將我們向左右擺動,然後從船舷兩邊嘩啦啦地沖過。在夜幕降臨前,我們的輪船緩慢地駛進一個寂靜的海灣去躲避風浪。

  複活節島就橫臥在暮色中。

  我們悄悄地向複活節島望去,只見沿岸灰綠色的山巒蜿蜒起伏,還有懸崖峭壁。在很遠的島的深處,死火山的山坡上到處聳立著石像,在緋紅色的暮空映襯下,像是黑色的黃蒿種子。用回聲儀探測後,我們才敢儘量往裡行駛,然後商船船長拋了錨。

  島上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一片荒涼,毫無生氣,只有佇立著的石像在遠處的山巒上瞪著眼看我們;近處沿岸熔岩地上長長的斜坡腳下,寂靜地躺著一排石人。我們仿佛是駕著飛船停泊在一個杳無人跡的世界的沿海處,在這個世界上曾經繁衍生息著一種和地球人類不同的生物。夕陽將長長的影子投射在島上,萬物停滯不動,只有那火紅的太陽徐徐墜入褐色的大海。夜幕籠罩在我們四周。

  嚴格說,我們不該在這裡拋錨停泊,真應該破浪前進繞到島的另一邊去,向總督報到。總督同全體居民一起住在位於小島那一側的一個小村落裡。但是,在這樣偏僻的島上,任何船隻拋錨停泊,都是一年中最重大的事件之一,而我們的輪船又偏偏在天黑才到達,這樣,無論對總督還是對島上居民來說,都會引起不快。所以,哪怕是這裡的海底最不宜下錨,最得體的辦法,還是應該在這裡懸崖下的避風處停泊過夜,等第二天一早,我們再高懸旗幟,朝著漢格羅阿村駛去。

  我的妻子裡芙小心翼翼地打開艙門,悄悄走出船艙。艙內射出一道光線,在甲板上照了幾秒鐘。艙內小安奈特甜蜜地安睡著,像夜空那樣安寧。她的一隻胳膊摟著一個洋娃娃,另一隻胳膊摟著一頭玩具熊。

  「即使我們還未正式登陸,今晚也該慶賀一番。」裡芙低聲說著,興高采烈地朝海島方向點著頭。

  我告訴裡芙,大管輪已吩咐備好酒菜。在幾分鐘內,船長也將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甲板上去。在黑暗中,裡芙依然迷戀地憑欄凝視著小島。實際上,在不時夾雜著沁人心脾的、帶著鹹味的海風中,我們已經聞到了一陣陣大地的芬芳和乾草或青草的清香。船上的人陸續來到甲板,坐在兩個小艇間圍成圓圈的凳椅上。他們修刮得乾乾淨淨,漂亮瀟灑得難以辨認。威廉·馬洛伊博士,又叫比爾,肩膀寬闊,體格健壯,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他坐下後,若有所思地凝視著甲板,順手把煙頭扔進海裡。緊跟在他後面的是卡萊爾·史密斯博士,又叫卡爾,瘦高個兒。他點了支香煙,沒有坐下,身子半倚在支索上,遙望繁星。他們分別是懷俄明大學和堪薩斯大學的考古學教授。接著是我們的老朋友埃德,全名叫埃德溫·弗登,在新墨西哥州立博物館工作。這三位美國考古學家中,唯獨埃德是我從前就已認識的。他站在裡芙身旁,倚著欄杆,眺望模糊的海島輪廓,愉快地呼吸著。

  商船船長阿恩·哈特馬克從駕駛臺上走了下來,他神情幽默,身材矮小,走起路來像個跳躍的皮球。他已經遠航了二十年,但是,還從來沒有在望遠鏡裡看到過像複活節島那樣的景象。船長的身後站著高大魁梧的大副桑尼,一個快活的人,他雙手握著支索,看上去像一隻和善而馴服的大猩猩。二副拉森算得上是世上脾氣最溫順的人,什麼事情都能使他發笑,即使上了電椅,也是樂呵呵的。他坐在兩個談笑風生的幽默家之間——一個是結實的輪機長奧爾森,臉上總是喜氣洋洋;另一個是瘦削的副機長,下巴剛長出的鬍鬚,看上去使他既像一個在教堂裡主持禮拜的俗人,又像個魔術師。醫生傑辛博士也上來了。他向大家點了點頭,坐了下來。醫生後面是考察隊的攝影師厄林·舒耶溫,臉上的一副眼鏡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他吸著一支小雪茄煙,來慶賀這次盛會。像孩童般那樣顯得過於瘦長的小托爾,坐在小艇裡兩個健壯的水手之間。廚師和大管輪把極其精美的菜肴,默默地放在了我們中間的桌上,也並肩坐在小艇裡。無論航行多麼艱苦,大管輪格朗米爾和廚師漢肯都能施展他們令人讚歎的烹調藝術。接踵而來的是水手長、電機師、實習生和劃槳手。阿恩·斯克耶爾斯沃爾德和岡薩羅也來了。考古學家阿恩是艾爾弗魯姆新建的博物館館長,曾參加過加拉巴哥群島的考察。岡薩羅·菲格羅阿是聖地亞哥大學考古專業的學生,也是這次考察隊的智利官方代表。我邀請岡薩羅時,事先並沒有約見過他,所以,對他是否能一同前往沒有很大把握。但是,當船到了巴拿馬時,他卻突然興致勃勃地登上了舷梯。他體魄健壯,是個運動員,還能像變色龍那樣適應變化無常的生活條件。

  這樣,我們一共有二十三人,組成了一個來自各行各業,人才濟濟的團體。在船上航行的日日夜夜裡,共同的願望使我們結成了親密的朋友。這個願望就是登上那橫臥在茫茫黑夜中的海島。既然人都到齊了,發動機也停了下來,自然應該跟他們談談前人在複活節島的考察經過,使他們對上島後即將開展的工作具備些歷史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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