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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他的一位擔任教職的兄弟,就是年長的約翰,威爾遜,觀察到了丁梅斯代爾先生在智慧和敏感退潮之後陷入的狀態,慌忙邁步上前來攙扶他。而丁梅斯代爾牧師卻哆裡哆嗦地斷然推開了那老人的胳臂。他還繼續朝前「走」著——如果我們還把那種動作說成是「走」的話,其實更象一個嬰兒看到了母親在前面伸出雙手來鼓勵自己前進時那種播搖晃晃的學步。此時,牧師已經茫茫然,不知移步邁向何方,他來到了記憶猶新的那座因風吹日曬雨淋而發黑的刑台對面,在相隔許多淒風苦雨的歲月之前,海絲特·白蘭曾經在那上面遭到世人輕辱的白眼。現在海絲特就站在那兒,手中領著小珠兒!而紅字就在她胸前!牧師走到這裡停下了腳步,然而,音樂依然莊嚴地演奏著,隊伍合著歡快的進行曲繼續向前移動。樂聲召喚他向前進,樂聲召喚他去赴宴!但是他卻停了下來。

  貝靈漢在這幾分鐘裡始終焦慮地注視著他。此時貝靈漢離開了隊伍中自己的位置,走上前來幫助他,因為從丁梅斯代爾先生的面容來判斷,不去扶他一把就一定會摔倒的。但是,牧師的表情中有一種推拒之意,令這位達官不敢上前,儘管他並不是那種樂於聽命於人與人之間心息相通的隱約暗示的人。與此同時,人群則懷著諒懼參半的心情觀望著。在他們看來,這種肉體的衰竭只不過是牧師的神力的另一種表現;設若象他這樣神聖的人,就在眾人眼前飛升,漸黯又漸明,最終消失在天國的光輝中,也不會被視為難以企及的奇跡。

  他轉向刑台,向前伸出雙臂。

  「海絲特,」他說,「過來呀!來,我的小珠兒!」

  他盯著她們的眼神十分可怖;但其中馬上就映出溫柔和奇異的勝利的成分。那孩子,以她特有的鳥兒一般的動作,朝他飛去,還摟住了他的雙膝。海絲特·白蘭似乎被必然的命運所推動,但又違背她的堅強意志,也緩緩向前,只是在她夠不到他的地方就站住了。就在此刻,老羅傑·齊靈渥斯從人群中脫穎而出——由於他的臉色十分陰暗、十分慌亂、十分邪惡,或許可以說他是從地獄的什麼地方鑽出來的——想要抓住他的犧牲品,以免他會做出什麼舉動!無論如何吧,反正那老人沖到前面,一把抓住了牧師的胳臂。

  「瘋子,穩住!你要幹什麼?」他小聲說。「揮開那女人!甩開這孩子!一切都會好的!不要玷污你的名聲,不光彩地毀掉自己!我還能拯救你!你願意給你神聖的職業蒙受恥辱嗎?」

  「哈,誘惑者啊!我認為你來得太遲了!」牧師畏懼而堅定地對著他的目光,回答說。「你的權力如今已不象以前了!有了上帝的幫助,我現在要逃脫你的羈絆了!」他又一次向戴紅字的女人伸出了手。

  「海絲特·白蘭,」他以令人撕心裂肺的真誠呼叫道,「上帝啊,他是那樣的可畏,又是那樣的仁慈,在這最後的時刻,他已恩准我——為了我自己沉重的罪孽和悲慘的痛楚——來做七年前我規避的事情,現在過來吧,把你的力量纏繞到我身上吧!你的力量,海絲特;但要讓那力量遵從上帝賜于我的意願的指導!這個遭受委屈的不幸的老人正在竭力反對此事!竭盡他自己的,以及魔鬼的全力!來吧,海絲特,來吧!扶我登上這座刑台吧!」人群譁然,騷動起來。那些緊靠在牧師身邊站著的有地位和身分的人萬分震驚,對他們目睹的這一切實在不解:既不能接受那顯而易見的解釋,又想不出別的什麼涵義,只好保持沉默,靜觀上天似乎就要進行的裁決。他們眼睜睜地瞅著牧師靠在海絲特的肩上,由她用臂膀攙扶著走近刑台,跨上臺階;而那個由罪孽而誕生的孩子的小手還在他的手中緊握著。老羅傑·齊靈渥斯緊隨在後,像是與這出他們幾人一齊參加演出的罪惡和悲傷的戲劇密不可分,因此也就責無旁貸地在閉幕前亮了相。

  「即使你尋遍全世界,」他陰沉地望著牧師說,「除去這座刑台,再也沒有一個地方更秘密——高處也罷,低處也罷,使你能夠逃脫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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