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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14.海絲特和醫生

  海絲特打發小珠兒跑到水邊去玩貝殼和纏結的海藻,好讓她同那邊那采藥人談一會兒話。那孩子便象鳥兒般地飛了開去,她那雙赤裸著的自白的小腳丫,一路拍著水在潮濕的海邊跑著。她不時停下身來,把退潮留下的水窪當作鏡子,好奇地朝裡面照著她自己的面孔。水窪裡,一個滿頭長著烏黑閃亮的鬃發、眼中露著小精靈般微笑的小姑娘,在朝她窺視,珠兒由於沒有別的玩伴,便伸手邀她同自己進行一場賽跑。但那映象的小鼓娘,也同樣和她伸手招呼,仿佛在說:「這地方更好些!你到水窪裡來吧!」珠兒一腳踏進去,水沒到了膝蓋,她看見的只是水底的自己的白腳丫;同時,從更深的一層水下,映出了一種支離破碎的微笑,在動盪的水中上下漂浮閃動。與此同時,她母親已和那醫生搭話了。

  「我想跟你談一談,」她說,「談談同我們至關緊要的事。」

  「啊哈!原來是海絲特太太有話要和老羅傑。齊靈渥斯說麼?」他直起腰來回答說。「高興之極!噢,太太,我從各處都聽到有關你的好消息!就在昨天晚上,一位長官,一位聖明的人,還談起了你的事,海絲特太太,他悄悄告訴我,在議會中曾經提及有關你的問題:大家議論起,要是把你胸前的紅字取下來,會不會對公眾的好運有妨礙。我敢發誓,海絲特,我當即懇求那可敬的長官,這事應予立即施行!」

  「那些長官們可不樂於取下這徽記,」海絲特平靜地應道。

  「要是我有資格把這玩藝兒取下來,它就會自然而然地落下去,或是變成表示別的意思的東西了。」

  「那就別取下來啦,既然你覺得合適,就繼續戴下去吧,」他接著說。「觸及女人的裝飾一事,那可得隨著她自己的心氣兒。那字母繡得那麼鮮豔,戴在你胸前,恰到好處地顯示了你的勇敢!」

  在他倆談話的這段時間裡,海絲特一直不錯眼珠地盯著那老人,她驚奇地注意到,在這七年之間,他發生了多麼明顯的變化。那倒不是說他又老了許多;因為雖然可以看出他年事益高的痕跡,但就他的年紀而論,仍有堅韌的精力和機敏,然而,她原來印象最深的他先前那種聰慧好學的品格,那種平和安詳的風度,如今已經蹤影皆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急切窺測的神色,近乎瘋狂而又竭力掩飾。他似乎有意用微笑來遮掩,但那種微笑卻暴露出他的虛偽,在他臉上時隱時現,似是在捉弄他,使旁人益發清楚地看出他的陰險。他的眼睛中還不時閃出陣陣紅光;像是那老人的靈魂正在燃燒,卻憋在胸中闖著,只是偶爾不小心受到激情的鼓吹,才噴出瞬間的火焰。而他則儘快地將這火焰壓下去,竭力裝出一副沒發生過這種事的樣子。

  總之,老羅傑·齊靈渥斯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實例,證明人只要甘心從事魔鬼的勾當,經過相當一段時間,就可以靠他本人的智能將良身變成魔鬼。這個悶悶不樂的人之所以發生了這一變化,就是由於他在七年的時間裡全力以赴地剖析一顆充滿痛苦的心靈並從中取樂,甚至還要對他正剖析並觀察著的劇烈痛苦幸災樂禍地火上澆油。

  紅字在海絲特·白蘭的胸上燃燒。因為這裡又多了一個被毀滅的人,其責任,部分要歸咎於她。

  「你在我臉上看到了什麼,」醫生問道,「讓你盯得這麼緊?」

  「要是我還有多餘的心酸的淚的話,我會為一件事而哭泣的,」她回答說。「不過,算了吧!我還是來談談那個不幸的人吧。」

  「談他的什麼事呢?」羅傑·齊靈渥斯迫不及待地叫著,仿佛他喜愛這個話題,巴不得有個機會能同這個唯一可以談談悄悄話的人討論一番。「咱們不說假話,海絲特太太,這會兒我剛好正忙著在那位先生身上轉著念頭。你就隨便說吧,我會作出答覆的。」

  「我們上次在一起交談的時候,」海絲特說,「是在七年以前,當時你迫使我答應為你我之間原先的關係保密。由於那個人的生命和名聲全都在你的把握之中,我除去遵從你的意志保持沉默之外,似乎已別無出路。』然而我受到這一承諾的約束,不能不疑慮重重;因為我雖然拋棄了對其他人的一切責任,卻還保有對他的責任;而有一個聲音在悄悄對我說,在我發誓為你保密之時,就背叛了這一職責。從那一天起,誰都沒有象你這麼接近他。你跟蹤著他的沉重的腳步。你無論睡著醒著都守在他的身旁。你搜尋著他的思想。你挖掘並折磨他的心靈!你玩弄他於你的股掌之上,讓他鎮日裡備受死去活來之苦;然而他對你竟依舊毫不瞭解。他是上天留給我保持忠誠的唯一的一個人,我卻允許你對他這般肆虐,我確實扮演了一個虛偽的角色!」「難道你還有別的出路嗎?」羅傑,齊靈渥斯問道。「我的手指指著他,只消一動,就可以把他從佈道壇上拋到牢獄中去——甚至還會把他拋到絞刑架上!」

  「那樣也許倒好些!」海絲特·白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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