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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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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段時間裡,海絲特·白蘭一直站在高臺上,牢牢盯視著那陌生人;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他身上,那一陣子,她的視界內的一切目標全都從她眼前消失了,只剩下了他和她兩個人。或許,在另外一種場合同他邂逅要益發可怕。如今呢,她那本來只該在壁爐旁恬靜的柔光中b在家中幸福的暗處或在教堂的莊嚴氣氛籠罩下才能看到的姿容,卻在聚攏來的全鎮人面前,被大家象看熱鬧似的死盯著:炎炎的午日燒灼著她的面孔,照亮了臉上的恥辱,她胸前佩著醜陋的鮮紅標記,懷中抱著因罪孽而生下的嬰兒。此情此景雖然可怕,但她卻感到這數以千計的旁觀者的存在倒是一種庇護。她這樣站著,在她和他之間隔著這麼多入,總比只有他們倆面面相溯要好受一些。她確實向這種示眾場面尋求著避難之所,唯恐這項保護傘會從她身邊撤掉。她的腦際充滿了這種種念頭,對於她身後傳來的話語竟然充耳不聞y直到後來那嚴肅的話音越來越高地一再重複她的名字,使得在場的所有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了。 「聽我說,海絲特·白蘭!」那聲音喊道。 前面已經提及,就在海絲特·白蘭站立的高臺的正上方·有一處陽臺,或者說是露天走廊,是從議事廳延伸出來的。當年,在地方陡官開會中間如果要發佈什麼公告,需要鎮民都來出席聆聽時,就在這裡舉行種種儀式。今天,為了目睹我們上面所描寫的場面,貝靈漢總督親自坐陣,椅子後面站著四個持朝的警衛充當儀仗。他帽子上插著一支黑羽毛,大氅上繡著花邊,裡面襯著的是黑絲絨緊身衣;他是一位中長的紳士,皺紋中印下了他的艱苦的經歷。他出任這一地區的首腦和代表很適當,因為這一殖民地的起源和發展及其現狀,並非取決於青春的衝動,而有賴於成年的嚴厲和老練,以及老中的權謀和手腕;他們所以能成就頗多,恰恰因為他們的幻想和希望有限。環繞著這位總督的其他顯要,一個個都威風凜凜,因為他們所屬的時代,官方機構被公認為具有神權制度的仲聖性。不消說,他們都是為人聖潔、主持正義的好人。然而,要從整個人類大家庭中遴選出同等數量的英明賢德之士絕非易舉,假如讓這種人坐下來審判一個犯了罪的女人的心靈,並分清善與惡的交錯盤結,比起海絲特·白蘭此時轉過身來面對著的這夥表情倡滯的聖人們,不一定高明多少。確實,她似乎深知這一點,不管她期待著什麼樣的同情,只能到人群中的博大及溫暖曲胸懷中去尋求,因此,當她始眼朝陽臺上望去時,這個不幸的女人立時面色蒼白,周身戰慄了。 剛才呼喊她注意的聲音發自德高望重的約翰·威爾遜牧師,他是波士頓神職人員中年事最高的一位,如同當年從事這一職業的他的同輩人一樣,他也是一位大學者,此外,他還是個親切和藹的人。不過,他的這種待人親切和藹的心腸,並沒有象他那聰明才智的頭腦一樣得到仔細認真的栽培,老實講,於他來說,這種好心腸與其值得自我慶倖,不如視作一種恥辱。他站在那裡,便帽下面露出一綹灰白的假髮;他那雙習慣於他的書齋中朦朧光線的灰色眼睛,在這纖變不染的陽光中,也象海絲特的嬰兒的眼睛一樣眨著。他那副樣子就象我們在古舊的經書扉頁上看到的黑色木刻肖像;而當他此時邁步向前,幹與人類的罪孽、情欲和苦惱時,他的權力也並不比那些肖像為多。「海絲特·白蘭,」那牧師說道,「我已經同我這裡這位年輕的兄弟爭論過,而你正是有幸坐聽他佈道的,」——此時威爾遜先生把手放在身邊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的肩頭——「我說,我曾經試圖說服這位虔誠的青年,要由他面對蒼天,在這些英明而正直的長官面前,在全體人民的旁聽之下,來處理你的問題,觸及你罪孽中邪惡而陰暗的一面。由於他比我更瞭解你的秉性,他應該是個更合格的法官,他更清楚應該選用什麼樣的剛柔相濟的辭令,來克服你的桀驁不馴;以使你不再隱瞞那個誘惑你如此墮落的人的姓名。然而,儘管他的才華超出了他的年齡,卻仍有年輕人的優柔,他同我爭辯說,強制一個婦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大庭廣眾之中,敞開自己內心的隱私,是和婦女的本性格格不入的。確實,我試圖說服他,恥辱在於苟且罪孽的當時,面不在於袒露罪孽的事後。你再說一遍吧,丁梅斯代爾兄弟,你對此看法如何?到底該由你呢還是由我,來探究這可憐的罪人的靈魂呢?」 陽臺上那些道貌岸然、可尊可敬的先生們彼此一陣交頭接耳,貝靈漢總督表達了這陣竊竊私語的主旨,他說話時語氣莊重威嚴,不過仍含有對他招呼著的那年輕牧師的尊敬。 「善心的了梅斯代爾牧師先生,」他說,「你對這女人的靈魂負有極大的責任。因此,應該由你來規勸她悔過和招供,以證明你盡職盡責並非枉然。」 這番直截了當的要求把整個人群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丁徹斯代爾牧師的身上;他是畢業於英國—所名牌大學的年輕牧師,把當時的全部學識都梢到我們這片荒野密林曲地帶來了。他那雄辯的口才和宗教的熱情早已預示了他在自己的職業中將要飛黃騰達。他的外貌頗員艙力,有著高箕、白哲的額頭和一雙憂鬱的褐色大眼,至於他的嘴唇,如果不是緊緊閉著,就會易於顫抖,表明了他既有神經質的敏感又有極大的自製力。儘管他有極高的天賦和學者般的造詣,這位年輕的牧師身上卻流露出一種憂心仲仲和驚慌失措的神色,恰似一個人在人生道路上偏離了方向,頗有迷惘之感,只有把自己封閉起來才覺得安然。因此,只要他的職責允許,他就在濃蔭密佈的小徑上漫步,藉以保持他自己的純真和稚氣;必要時,便會帶著清新馥鬱和露水般晶瑩純潔的思想邁步走出來,正如許多人所說,使他們感受到天使般的言辭。 威爾遜牧師先生和總督大人作了公開介紹並引起大家注意的,正是這樣一個年輕人。他們要他在眾人當場路聽的情況下,來盤詰那個女人靈魂中的秘密——而她的靈魂雖然受到玷污,依然神聖不可侵犯。他被置於隨她的境地,直通得他面頰上失去血色,雙唇不停地顫抖。 「跟這個女人談談吧,我的兄弟,」威爾遜先生說。「這是她靈魂的關鍵時刻,而正如令人崇敬的總督大人所說,由於你對她的靈魂負有職責,因此,這對你自己的靈魂也同樣是關鍵時刻。勸誡她招認真情吧!」 丁梅斯代爾牧師先生低下頭去,像是在默默祈禱,然後便邁步向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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