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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大夫的實驗(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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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基利格魯上校對這話不信,「這玩意兒對人體又有何用?」 「親愛的上校,您盡可自己判斷。」海大夫說,「你們都是我尊重的朋友,歡迎各位親身一試這還人青春的泉水。至於我自己,想變老都嘗夠了苦頭,不忙再變年輕啦。各位請允許我旁觀實驗進程吧。」 說著,海大夫給四隻酒杯斟滿青春泉,這泉水顯然充滿氣體,杯底不斷有氣泡往上升,在表面形成銀色的水霧。泉水還散發出宜人清香,老人們深信它一定清甜可口,儘管對它還春神力全然不信。眾人正欲一口飲盡,海大夫請他們稍候片刻。 「可敬的朋友們,喝之前,」他道,「諸位請先用畢生經驗好好想想,得出幾條先見之明,好指點自己再次度過青春危險期。試想,倘若你們具有特殊的優越條件,卻又不能在美德與智慧兩方面成為天下青年人的楷模,那該多丟臉!」 大夫的四位老友不予回答,只顫抖地發出無力的笑聲。聽這主意有多荒唐,誰還不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也不會迷失方向羅。 「那就喝吧,」大夫微微一躬,「真高興這次實驗的對象選得非常恰當。」 眾人顫巍巍的手將杯子舉至唇邊,這泉水若果真具有海大夫所說的妙用,沒比這四個人更需要它的了。他們那副尊容仿佛從未嘗過青春與歡樂,從來就是一群老糊塗,乾癟癟,灰溜溜,含辛茹苦的可憐蟲。此刻,他們坐在大夫的桌旁,靈與肉之間一派死氣,連返老還春這等好事也無法使他們激動起來。四個人一口飲幹泉水,把杯子放回桌上。 毫無疑問,幾個人的外表頓時大變,好似一大杯美酒外加一縷快樂陽光使他們神清氣爽,精神大振。面頰登時健康紅潤,一掃原先的死灰色。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感到有種神奇的力量真的抹平了時光老人早就深深刻在他們臉上的溝紋。威徹利寡婦整整帽子,覺得又像個女人了。 「再給我們來點兒神泉吧!」幾個人性急了,「我們年輕多了——可還是太老些!快——再給我們來一杯!」 「別急,別急!」海大夫一旁觀察實驗,哲學家似的冷靜。 「你們變老為時已久,總不能指望半小時就恢復青春!不過泉水儘管暢飲。」 他再次將酒杯斟滿青春泉,花瓶中剩下的還足以將城中半數老人變成他們孫子的年紀。氣泡仍在杯邊洋溢,四位客人就急不可耐抓起杯子一飲而盡。幻覺麼?甚至泉水猶在喉間,渾身就起了變化。眼睛變得又明又亮,白髮顏色變深,四位來客坐在桌旁,三位男士剛屆中年,而那位女士簡直風華正茂。 「親愛的女士,你可真迷人!」基利格魯上校大叫,緊盯寡婦臉蛋不放,眼睜睜目睹歲月的陰影飛逝,猶如朝霞滿天的黎明驅趕著夜空。 美麗的寡婦早就熟知上校的恭維沒幾句真話,便跳起來跑到鏡前,暗暗擔心會看到一張老太婆的醜臉。同時,三位先生的舉止證明,青春泉果真具有某種醉人魔力。除非他們興高采烈只是一種輕微眩暈,是突然挪開時光的重負所造成。加斯科因先生心頭湧起一大堆政治問題,你推我擠,但這些問題與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有關,很難確定,因為五十年來熱門的思想與話題一直相同。此刻他時而唾沫四濺地滿嘴愛國主義、民族榮耀、人權之類;時而小聲嘀咕另外一些危險題目,狡黠地竊竊耳語,鬼鬼祟祟的樣子連自己恐怕也不知所云;時而他又變得謹慎謙虛,仿佛哪位王家顯貴在洗耳恭聽他巧妙得體的華麗詞藻。基利格魯上校一直在反復哼唱一支快活的酒歌,還敲打著酒杯為自己助興,目光賊溜溜地纏繞身材豐滿的威徹利寡婦。桌子另一邊,梅德鮑尼先生則忙於計算美元美分,這筆買賣奇怪地與向西印度群島供應冰塊有關,計劃用一群鯨魚往那兒馱運極地的冰山。 至於威徹利寡婦,只顧立在鏡前,一個勁對著自己的芳容吃吃傻笑,頻頻行禮對鏡中人眉來眼去,好像她愛她勝過全世界任何人。她把臉湊近鏡子,細細端詳早就記得的一條皺紋或者魚尾紋是否真的消失不見,頭上的白霜是否完全消融,好放心地把那頂年高德劭的帽子扔掉。最後,利索地一轉身,踏著舞步回到桌前。 「親愛的大夫,」她叫道,「請再給我一杯吧!」 「當然,親愛的女士,當然!」大夫殷勤備至。「瞧!我已經把杯子斟滿啦。」 可不是,桌上已擺好滿滿四杯神泉,精美的泡沫溢滿杯緣,宛若鑽石顫抖的閃光。此刻,日落西山,室內比先頭更昏暗,不過瓶中發出一種如同月光的璀燦,映照著四位客人和尊敬的老大夫。他坐著一把雕花高背橡木椅,老態龍鍾卻威風凜凜,恰似法力毋庸置疑的時光老人,這幾位幸運者除外。喝下第三杯泉水,客人們就對大夫神秘的表情滿懷敬畏。 眨眼功夫,年輕的生命噴薄奔湧,他們已回到快樂的青春年華,年齡帶來的憂患與可悲痕跡只剩惡夢般的記憶,他們從這場惡夢中完全蘇醒啦。靈魂新鮮的光彩——那早已失去,沒有它,人間一出出悲喜劇就不過是一幅幅褪色畫面的好東西——如今又給他們的前程蒙上一層迷人魅力。他們感到自己是一片新天新地中的新生命。 「我們年輕啦!年輕啦!」他們樂不可支。 青春,如同年齡的盡頭,一把抹去了中年鮮明的特徵,將其盡數吸收。四個人又成為無憂無慮的年輕人,被旺盛的精力弄得神魂顛倒。他們最開心的事是挖苦老年人的多病與昏憒,而他們自己片刻之前還是這些東西的受害者。他們大聲嘲笑自己過時的衣飾,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卻穿前襟帶翻褶的背心和大下擺的外衣,花容月貌的姑娘卻戴一頂老古董似的帽子,穿一身老古董的衣裙。一位一瘸一拐走過房間,故做害痛風的老爺子狀,另一位架一副老花眼鏡,假裝在瀏覽具有魔力的黑體字大書。第三位正襟危坐,模仿海大夫威嚴的神情。旋即四個人一齊高興地大叫,在屋裡蹦來跳去。威徹利寡婦——要是這麼年輕漂亮的姑娘也能叫做寡婦的話—— 輕盈地走到大夫跟前,紅撲撲的臉蛋寫滿頑皮。 「大夫,親愛的老夥計,」她叫著,「起來跟我跳個舞吧!」四個年輕人同時哈哈大笑,想像著可憐的老頭會是什麼傻樣子。 「請原諒,」大夫心平氣靜,「我上了年紀,又有風濕病,跳舞的日子早過啦。不過,這幾位快樂的年輕人會樂意奉陪閣下。」「克拉拉,跟我跳吧!」基利格魯上校大叫。 「不,不,我來做她的舞伴!」加斯科因先生呐喊。 「五十年前,她就答應過嫁給我!」梅德鮑尼可著嗓門宣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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