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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戈德思韋特的財寶(1)


  「這麼說,彼得,這事你連考慮一下都不幹?」約翰·布朗先生說著,一面把緊身長外套扣在胖得恰到好處的身子上,戴好手套,「你真不肯照我說的價,把這座搖搖欲墮的舊房子連同它底下和四周的地皮賣給我?」

  「那個價不行,再加兩倍也不行」,面目憔悴,頭髮灰白,衣衫襤褸的彼得·戈德思韋特回答。「布朗先生,實話說,你必須另找地方蓋你的磚樓,心甘情願讓我的房子跟著它眼下的主人。明年夏天,我打算在舊房的地下室上面再蓋一座漂亮的新房子。」

  「呸,彼得!」布朗先生拉開廚房門,「還是好好造一座空中樓閣吧,那兒的地皮比地球上便宜得多,更甭提無須破費磚頭灰漿錢了。那號基礎對你的大廈才堅固呐。可我的房子要的是咱倆腳下這玩意兒,所以咱倆各得其所。再商量商量怎麼樣?」

  「還是我先頭那句話,布朗先生,」彼得·戈德思韋特答道。「至於空中樓閣嘛,我要蓋的還沒那麼宏偉,不過大概會挺結實,布朗先生,就跟你這麼急著要取代我舊房的那種下層乾貨店、裁縫鋪,上層律師事務所的氣派磚樓一個樣。」

  「那錢呢,彼得,呃?」布朗先生邊走邊有些冒火地問。

  「那玩意兒,我想你隨便就能從哪家銀行兌支票吧!」

  約翰·布朗與彼得·戈德思韋特二、三十年前在商界是出名的合夥人,開辦著戈德思韋特暨布朗公司。可是這種合作關係很快就完蛋了,因為雙方生來意見相左。打那以後,約翰·布朗就與其他許許多多約翰·布朗一樣,費盡心機,埋頭苦幹,結果生意興隆,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一位約翰·布朗。可是彼得·戈德思韋特恰恰相反,他的宏偉計劃倒不少,本該把全國的硬幣紙幣統統賺進自己錢箱,到頭來卻成了個肘部打補丁的窮漢。他與他從前合夥人之間的差別可以簡單記錄在案。布朗從不指望運氣,可總是吉星高照;而彼得把運氣視為一切項目的首要條件卻老是時乖運舛。財力尚濟之時,他的投機買賣規模還挺不小,但近年來主要限於搗弄彩票這類小本生意。有一回,他還跑到南部採金冒險,結果傻乎乎地把自己弄得更加山窮水盡。而其他人,不消說,都一把把往口袋裡塞著當地的塊金。最近,他又開銷了祖產中的一兩千美元,購買墨西哥的股票,於是成為一個省的業主。然而,就他自己能弄清楚的而言,這地方位於他也許花同樣一筆錢就能買下整整一座王國的地方——遠在雲端咧。尋找這塊寶貝不動產歸來,彼得直落得形銷骨立,破衣爛衫。回到新英格蘭,連玉米地裡的稻草人都沖著他點頭。

  「那不過是給風吹的罷了。」彼得道。不,彼得,稻草人這是招呼自家兄弟呐!

  到咱們這個故事發生的時候,彼得全部可見收入連支付這座他住的舊房子的房產稅都不夠了。這是幢鏽跡斑斑,青苔遍佈,有許多尖頂的木頭房子。這種房子在許多老鎮隨處可見。上層比下層凸出一截,對周圍的新房子怒目而視。這座祖傳舊宅坐落在市中心,本可以給彼得帶來一大筆進項,但明智的他自有不肯出手的道理,不論公開拍賣還是私下交易。彼得與他的出生地似乎果真休戚與共。他從前常常瀕臨破產,現在也如此,但他從未被迫把房子押給債主們。於是他就在這兒跟壞運氣長相廝守,直到有一天好運來臨。

  當時,就在他的廚房,有著一星之火可以驅趕11月黃昏寒氣的唯一房間裡,彼得接待了如今腰纏萬貫的前合夥人。談話快結束時,彼得低頭掃一眼自己的衣裳,頗有些難為情,這衣裳跟戈德思韋特暨布朗公司的年頭一樣長啦。上身是件顏色混雜的緊身外套,底色褪盡,兩肘各打一塊補釘。裡頭一件絨毛磨光的黑上衣,有幾顆金絲鈕扣已被不同形狀的鈕扣所代替。最後,儘管他還不缺一條灰色的褲子,可這東西真破,並且由於主人常常守在慘淡的爐火旁,膝蓋以下都烤成了褐色。彼得本人與他的漂亮衣裳倒十分相配,花白頭髮,眼窩凹陷,面色蒼白,瘦骨嶙峋。他正是那種好高騖遠,耽於空想,到頭來既不能以此類無益廢物填飽肚皮,又吞不下實實在在東西的人。不過,儘管如此,這個傻頭傻腦的笨蛋彼得·戈德思韋特,若將自己的想像力花在做詩這類逍遙自在的事情上,而不聽任這魔鬼在他生意上搗亂作惡的話,說不定已成為世上一個光彩奪目的人物。說到底,他不是個壞人,而是個孩子般天真、誠實正直、生就的紳士,與任何生活缺乏規律、境況艱難窘迫的人能做到的一樣。

  彼得站在壁爐前高低不平的磚地上,環顧愁眉苦臉的老廚房。兩隻眼睛開始發出從不長久背離他的熱情光芒。他舉起一隻手,攥緊拳頭,用力一擊爐子上方被火熏黑的護牆板。

  「時候到啦!」他道,「有這麼一筆財寶在手,再做窮鬼可太傻啦。明兒一早就從頂樓開始,不把這房子拆掉絕不罷休!」

  壁爐邊的座位上,坐著位矮小的老婦人,活像黑幽幽山洞裡的巫婆,正補著為彼得的腳丫子抵擋霜凍的兩雙長襪中的一雙。腳跟爛得沒法兒再補,她就從一條舊法蘭絨裙子上剪下一塊布,補成新後跟。塔比莎·波特是位老姑娘,六十多歲了,其中的五十五年就坐在這爐邊的同一只座位上,也就是自打彼得的父親將她從濟貧院領出來開始。除了彼得,她一無親友,而彼得也只有塔比莎這個朋友。只要彼得腦袋上面還有庇護,塔比莎就知道自己該在哪裡藏身;倘若主人無家可歸,她就會拉著他的手回她的老家——濟貧院去。她疼愛他,必要時,會把自己僅有的一口食物讓給他吃,用自己的襯裙為他蔽體。不過,塔比莎是個怪老婆子,雖從不傳染彼得的瘋瘋癲癲,卻對他的胡思亂想愚蠢行為習以為常,把它們一律看作理所當然的事。聽到他嚇人地聲言要拆房子,她處之泰然地抬起頭:

  「彼得先生,廚房最好留到最後拆。」

  「統統拆掉,越快越好。」彼得道,「住在這幢冰冰涼黑漆漆,又透風又熏人,吱吱嘎嘎,哼哼唧唧,淒淒慘慘的破房子裡,我都膩死啦。等咱們搬進漂亮的新磚房,我人都會年輕些。但願上帝保佑,明年秋天這個時候咱們就能如願以償啦。你會在向陽的一面有個房間,老塔比莎,家具擺設都要儘量照你自己的意思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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