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元旦 | 上頁 下頁 |
二十 |
|
然而在我明白這一切,或者想到愛上利齊·黑茲爾迪安對我將意味著什麼之前,我已經不知不覺,糊裡糊塗地墜入情網。從以後的年月來看,這段經歷結果只是我們之間長期的友誼中的一段小插曲。如果我在這裡提到它,也只能說明我那位可憐的朋友;的另一個才能。她讀不懂書,但卻能理解別人的心思。她開玩笑似的向我投來同情的目光,而我當時思緒紛亂,竟全然不知。 這一幕幕的往事好像昨天發生的一樣,我至今記憶猶新。當時我們倆正坐在她家的客廳裡,在冬日的黃昏中烤著爐火。當我們倆真誠友好的交談自然而然地陷入了相互默契理解的沉默之中時,我們之間已經建立起一定程度的友誼——跟她在一起,這並不難。她拿起晚報,而我在一旁默默地凝視著餘火。我注意到,在我和爐火之間,一隻小巧玲瓏的腳剛好從她的裙子下面露出來,不停地晃來晃去,似乎要將她的一切都包容在腳背的彈跳之中…… 「呃,」她叫道,「可憐的亨利·普萊斯特——」她放下報紙說:「他妻子死了——可憐的人,」說得那麼簡簡單單。 血流一下子沖上我的腦門,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她提到了他的名字——最終提到了他,那個膽小怯懦的情人,那個讓她「蒙羞」的男人!我攥緊拳頭,假如他走進這個屋子。我這雙拳頭一定會落到他的致命處…… 稍過了一會兒,我又因為不能理解而感到惱火,失望;我太年輕,太沒經驗。這個女人談起受她蒙蔽的丈夫時那麼溫柔,而說起她那三心二意的情人時竟然如此富有同情心!不論對誰她都表現得那麼自然,這副不偏不倚的仁愛似乎不是她故作姿態而裝出來的,而是生活教訓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我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怒氣衝衝的話。 她有點漫不經心,在思考著什麼。「結婚?呃,是啊。是什麼時候?那年……」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我丈夫死後,他就和一個性格文靜的表妹結了婚。我想她一直深愛著他,後來生了兩個男孩——你認識他嗎?」她突然問我。 我用勁兒點了點頭。 「人們一直認為他不會結婚——他自己也常這麼說。」她還是那麼漫不經心。 我大聲叫道:「這個卑鄙小人!」 「哦,」她大聲哼了一聲。我突然站起身看著她,我們的目光相遇了。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含著責備又透著一份理解。我們坐下來默默地注視著對方。兩顆淚珠掛在她的睫毛上,又慢慢地順著面頰滑下,我仍然定定地望著她,感到有點羞愧。過了一會兒,我站起身掏出手帕,好像觸摸神像那樣小心翼翼,抖抖索索地將她臉上的淚水拭去。 我這般努力卻未奏效。又有一次,她故意努力使我們之間保持相當的距離。(她後來告訴我)她早已厭倦這種遊戲,不想弄得一個孩子昏頭昏腦。然而她的確渴望得到我的同情,心情非常急切。在她所喚起的紛繁複雜的情感之中,她使我明白了她一直渴望相互理解意義上的這種同情。「但那時」,她坦率地說:「我對此一點把握都沒有,因為我從來沒有給別人講過我的往事。我只是認為這種調情是理所當然的,如果我得不到同情,那是他們的錯而不是我的錯……」她半帶勉強地笑了笑。我的胸脯劇烈地一起一伏,承認了愛情和同情的區別。「現在我想告訴你——」她開始說。 我曾說過我對黑茲爾迪安夫人的愛只是我們長久友誼中的一段小插曲。處於我這樣的年齡,這一切不可避免。「更新鮮的面孔」很快出現了,在她的映襯下,我才發現我的老友已經人到中年,灰白的頭髮,呆板的笑容,還有一雙著了魔似的眼睛。但就在我第一次迸發出激情時,她講述了自己的經歷。當這份激情漸漸地平息下來,在下午長時間的促膝交談中,我仔細地聆聽,揣摩判斷著她的話語,發現每個細節都符合她先前的形象。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