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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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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們到達巴黎的第二天。春天的陽光從敞開的窗口照射進來,沐浴著阿切爾,下面是銀光閃閃的翁多姆廣場。當他同意隨達拉斯到國外旅行之後,他要求的一個條件——幾乎是惟一的條件——是,到了巴黎,不能強迫他到新式的「大廈」去。 「啊,好吧——當然可以,」達拉斯溫順地同意說。「我會帶你到一個老式的快活去處——比如布裡斯托爾——」聽他說起那個有百年歷史的帝王下榻處,就像談論一家老式旅館一樣,做父親的不由得目瞪口呆。人們現在只是因為它的古雅過時與殘留的地方色彩而光顧它。 在最初那幾年焦躁不安的日子裡,阿切爾曾三番五次地構想他重返巴黎時的情景;後來,對人的憧憬淡漠了,他只想去看一看作為奧蘭斯卡夫人生活背景的那個城市。夜間他獨自坐在圖書室裡,等全家人都睡下以後,便把它初綻的明媚春光召喚到眼前:大街上的七葉樹,公園裡的鮮花與雕像,花車上傳來的陣陣丁香花的香氣,大橋下面的滾滾波濤,還有讓人熱血沸騰的藝術、研究及娛樂生活。如今,這壯觀的景象已擺在他面前了,當他放眼觀看它的時候,卻感到自己畏縮了、過時了,不能適應了。與他曾經夢想過的那種意志堅強的堂堂男兒相比,他變得渺小可悲…… 達拉斯的手親切地落到他的肩上。「嘿,爸爸,真是太美了,對嗎?」他們站了一會兒,默默地望著窗外,接著年輕人又說:「哎——對了,告訴你個口信:奧蘭斯卡伯爵夫人5點半鐘等我們前往。」 他說得很輕鬆,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就像傳達一個很隨便的消息,比如明晚他們動身去佛羅倫斯乘車的鐘點。阿切爾看了看他,覺得在那雙青春快活的眼睛裡,發現了他曾外婆明戈特那種用心不良的神色。 「噢,我沒告訴你嗎,」達拉斯接下去說,「範妮讓我到巴黎後保證做三件事:買德彪西①歌曲總譜,去潘趣大劇場看木偶戲,還有看望奧蘭斯卡夫人。你知道博福特先生從布宜諾斯艾利斯送範妮來過聖母節的時候,奧蘭斯卡夫人對她特別好。范妮在巴黎一個朋友也沒有,她對她很友好,假日帶她到各處玩。我相信她和第一位博福特太太是好朋友,當然她還是我們的表親。所以,上午我出去之前給她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你我在此地呆兩天,並且想去看她。」 ①Debussy,Claude Achille(1862—1918),法國作曲家,印象派音樂奠基人之一。 阿切爾繼續瞪大眼睛盯著他。「你告訴她我在這兒了?」 「當然啦——幹嗎不呢?」達拉斯怪兮兮地把眉毛往上一挑說。接著,因為沒得到回答,他便悄悄把胳膊搭到父親的胳膊上,信任地按了一下。 「哎,爸爸,她長得什麼樣?」 在兒子泰然自若的凝視下,阿切爾覺得自己臉紅了。「咳,坦白吧:你和她過去是好朋友,對嗎?她是不是非常可愛?」 「可愛?不知道。她很不同。」 「啊——你算說對了!結果往往就是這樣,對嗎?當她出現時,非常地不同——可你卻不知為什麼。這跟我對範妮的感覺完全相同。」 父親向後退了一步,掙脫開他的胳膊。「對範妮?可親愛的夥計——我倒希望如此呢!不過我看不出——」 「算了,爸,別那麼陳腐了!她是否曾經是——你的範妮?」 達拉斯完完全全屬一代新人。他是紐蘭與梅·阿切爾的頭生兒子,但向他灌輸最基本的矜持原則都辦不到。「何必搞得那麼神秘?那樣只會促使人們探出真相。」叮囑他謹慎的時候,他總是這樣提出異議。然而,阿切爾迎著他的目光,看出了調笑背後流露出的孝心。 「我的範妮——?」 「哦,就是你肯為之拋棄一切的女人:只不過你沒那樣做。」兒子令他震驚地接著說。 「我沒有,」阿切爾帶著幾分莊嚴,重複說。 「是的:瞧,你很守舊,親愛的。但母親說過——」 「你母親?」 「是啊,她去世的前一天。當時她把我一個人叫了去——你還記得嗎?她說她知道我們跟你在一起很安全,而且會永遠安全,因為有一次,當她放你去做你自己特別嚮往的那件事,可你並沒有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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