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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范德盧頓先生上前把胳膊伸給她,阿切爾轉向范德盧頓太太。一瞬之間,在大馬車裡面的一片昏暗中,他瞥見她那張朦朧的橢圓形的臉,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她走了。

  他踏上門階時看見勞倫斯·萊弗茨正與妻子往下走。萊弗茨拉住他的衣袖,後退一步讓格特魯德過去。

  「我說老夥計:明天我在俱樂部與你共進晚餐,你不反對吧?多謝多謝,你這老好人!晚安。」

  「宴會確實進行得很順利,對嗎?」梅從圖書室的門口問道。

  阿切爾猛地醒過神來。最後一輛馬車剛剛駛走,他便來到圖書室,把自己關在裡面,心中盼望還在下面拖延的妻子會直接回她的房間去。然而現在她卻站在這兒,面色蒼白,臉有些扭歪,但卻煥發著勞累過度者虛假的活力。

  「我進來聊聊好嗎?」她問。

  「當然啦,如果你高興。不過你一定很胭了——」

  「不,我不困。我願跟你坐一小會兒。」

  「好吧,」他說著,把她的椅子推到火爐前。

  她坐下來,他回到他的座位上。但好大一會兒誰也沒有說話。最後,還是阿切爾突然開了口。「既然你不累,又想談一談,那麼,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那天晚上我本想——」

  她迅速瞥了他一眼。「是啊,親愛的,一件關於你自己的事?」

  「是關於我自己的。你說你不累。唔,我可是非常地累……」

  轉瞬之間,她變得憂心忡忡。「唉,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紐蘭!你一直勞累過度——」

  「也許是吧。不管怎樣,我想停止——」

  「停止?不幹法律了?」

  「我想走開,不管怎樣——馬上就走,遠走高飛——丟開一切——」

  他停住口,意識到自己失敗了——他本想以一個渴望變化、而又因為筋疲力盡不想讓變化立即來臨的人那種冷漠的口氣談這件事的。但是,不管他做什麼事,那根渴望的心弦總是在強烈地振動。「丟開一切——」他重複說。

  「遠走高飛?到什麼地方——譬如說?」她問道。

  「哦,不知道。印度——或者日本。」

  她站了起來。他低著頭坐在那兒,雙手托著下巴,感覺到她的溫暖與芳香徘徊在他的上方。

  「要走那麼遠嗎?不過,親愛的,恐怕你不能走……」她聲音有點顫抖地說。「除非你帶著我。」因為他沒有作聲,她又接著說下去,語調十分清晰、平緩,每一個音節都像小錘子一樣敲著他的腦袋。「就是說,如果醫生讓我去的話……不過恐怕他們不會同意的。因為,你瞧,紐蘭,從今天上午起,我已經肯定了一件我一直在盼望期待的事——」

  他抬起頭,心煩意亂地盯著她。她蹲下身子,淚流滿面,把臉貼在他的膝上。

  「噢,親愛的,」他說著把她拉到身邊,一面用一隻冰冷的手撫摸她的頭髮。

  一陣長時間的停頓。這時,內心深處的邪惡又發出刺耳的狂笑。後來,梅掙脫他的懷抱站了起來。

  「你沒有猜到——?」

  「不——我——對。我是說,我當然曾希望——」

  他倆對視了片刻,又陷入沉默。後來,他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冷不丁問道:「你告訴過別人嗎?」

  「只有媽媽和你母親。」她停頓一下,又慌忙補充,額頭泛起了一片紅潤。「就是——還有埃倫。你知道,我曾對你說,有一天下午我們進行了一次長談——她對我真好。」

  「啊——」阿切爾說,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他感覺到妻子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紐蘭,我先告訴了她,你介意嗎?」

  「介意?我幹嗎會介意?」他做出最後的努力鎮定下來。「不過那是兩周前的事了,對吧?我還以為你說是今天才肯定下來的呢。」

  她的臉紅得更厲害了,但卻頂住了他的凝視。「對,當時我是沒有把握——但我告訴她我有了。你瞧我是說對了!」她大聲地說,那雙藍眼睛充滿了勝利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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