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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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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蘭,你怎麼會問這麼可笑的問題?要知道,她們去看戲時是穿舊舞裝,而且不戴帽子。」 「哎,也許她們在家穿新舞衣。但無論如何,卡弗萊太太和哈爾小姐不會那樣。她們戴我母親戴的那種帽子——還有披肩,非常柔軟的披肩。」 「不錯,可別的女子會穿什麼呢?」 「不會比你穿得更好,親愛的,」他回答說,心裡納悶是什麼原因使她對衣著產生了詹尼那種病態的興趣。 她歎口氣,向後推了推椅子,說:「你真好,紐蘭。但這幫不了我多少忙。」 他靈機一動。「幹嗎不穿結婚禮服?那決不會出錯的,對嗎?」 「唉,親愛的!如果在這兒就好了!可我已把它送到巴黎去改了,預備明年冬天用。沃思還沒送回來呢。」 「哦,那麼——」阿切爾說話間站了起來。「瞧,霧散了。如果我們抓緊時間去國家畫廊,或許還可以看一會兒畫。」 經歷了3個月的新婚旅行,紐蘭·阿切爾夫婦踏上了歸途。在給女友的信中,梅把這段時光籠統概括為「快樂至極」。 他們沒有去意大利的湖區;阿切爾經過深思熟慮,無法設想妻子在那樣一種特殊的環境中會是什麼模樣。她個人的傾向(與巴黎的裁縫呆了一個月後)是7月份爬山,8月份游泳。他們精確地執行了這項計劃,在因特雷肯和格林德沃爾德度過了7月;8月則住在諾曼底海岸一個名叫俄特塔的小地方,那兒素以古雅寧靜著稱。在山巒之中,有一兩次,阿切爾曾指著南面說:「那就是意大利。」梅站在龍膽苗圃中,快活地答道:「明年冬天去那兒也很好啊,但願到時你不必非呆在紐約不可。」 但實際上,她對旅行的興趣比阿切爾預料的還要小。她認為(一旦定做了衣服)旅行僅僅是增加了散步、騎馬、游泳和嘗試迷人的新運動——草坪網球——的機會而已。他們最後回到倫敦時(他們將在這兒過兩個星期,定做他的衣服),她不再掩飾對航海的渴望。 在倫敦,除了劇院和商店,別的她一概沒有興趣。她發現,這兒的劇院還不及巴黎咖啡館中的演唱令人興奮。在愛麗舍大街鮮花盛開的七葉樹下,她領略了一種新的閱歷——從餐館陽臺上觀看下面的一群「風塵女子」,並讓丈夫儘量給她解釋他認為適合新娘聽的歌曲。 阿切爾又恢復了他所繼承的有關婚姻的老觀念。遵循傳統,完全像朋友們對待妻子那樣對待梅,這比設法實施他做自由的單身漢時期那些輕率的理論要容易得多。企圖解放一位絲毫沒有不自由感的妻子是毫無意義的;他早已看出,梅認為自己擁有的那份自由惟一的用途就是擺在婦道的祭壇上。她內心深處的尊嚴總是阻止她濫用這份天賦,即使有一天(如上次那樣),她鼓起勇氣全部將它收回,也只是因為她認為對他有益。然而,她對婚姻的理解十分簡單淡漠,所以那種危機只潛伏於他個人不可容忍的行為中,她對他的似水柔情使那種情形成為不可能。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情況,她永遠都是忠誠的、勇敢的、無怨無悔的,這也保證了他信守同樣的美德。 所有這一切都有助於把他拉回熟悉的思想習慣。假如她的單純意味著只關心那種瑣碎無聊的小事,這或許會惹他發火,令他厭惡;然而她的性格特點儘管少得可憐,卻都像她的面容那般姣好,因而,她便成了他所熟悉的那些傳統與崇尚的守護之神。 這些品質,雖然使她成為一個輕鬆愉快的伴侶,卻不能給國外的旅行帶來生氣;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它們在適當的時機會如何各司其職。他不懼怕因此受到壓抑,因為他可以像以往一樣,於家庭生活之外繼續追求他的藝術與知識;而且家庭生活也並不瑣碎沉悶——回到妻子身邊決不會像在戶外散步後走進一間悶熱的屋子那樣。而且,等他們有了孩子,兩個人那些空虛的角落都會被填滿的。 在從梅弗爾到卡弗萊姐妹居住的南肯星頓這段漫長遲緩的行程中,阿切爾滿腦子想的盡是這些事。他本來也願意避開朋友的盛情接待——按家族傳統,他一貫以觀光客和旁觀者的身份旅行,擺出一副目中無人的架式。僅僅有一次,剛從哈佛畢業之後,他在佛羅倫斯和一夥奇怪的歐化美國人度過了快活的幾周。在豪華旅館裡和有封號的貴族女子整夜地跳舞,在時髦的俱樂部裡與花花公子們一賭就是半天;那一切對他來說,顯然是世上最快樂的事,但卻像狂歡節一樣不真實。那些以四海為家的古怪女子,總是深深陷在錯綜複雜的桃色事件中,她們好像需要向遇到的每一個男人兜售她們的愛情;而那些英俊魁梧的年輕軍官和染了頭髮的老才子,則是她們推心置腹的對象或接受者。這些人與他成長過程中接觸的人相距太遠,酷似溫室裡價格昂貴卻氣味難聞的外來品種,所以無法長久吸引他的想像力。把妻子介紹到那樣的群體中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而且在那些旅行過程中,也沒有人明顯表示出渴望與他交往的跡象。 到達倫敦不久,阿切爾就遇到了聖奧斯特雷公爵。公爵立刻認出了他,而且熱誠地與他打了招呼:「來看我好嗎?」——但沒有一個精神正常的美國人會把這句話當真,於是會見也就沒了下文。他們甚至設法避開了梅的英國姨媽——那位仍住在約克郡的銀行家的妻子。實際上,他們用心良苦地把去倫敦的時間推遲到秋季,就是為了避免讓些不相識的親戚誤認為他們在社交季節到達有趨炎附勢的意思。 「大概卡弗萊太太家沒有什麼人——這個季節倫敦是座荒城。你打扮得太美了,」阿切爾對坐在身邊的梅說。在雙座馬車上,梅披著天鵝絨鑲邊的天藍色斗篷,那樣光彩照人,完美無暇,以致把她暴露在倫敦的塵垢中也好像是一種罪過。 「我不想讓他們覺得我穿得像個野蠻人。」她那輕蔑的態度足以使波卡洪塔斯①憤怒;阿切爾又一次感到震驚:就連一個不諳世事的美國婦女對穿著的社交優勢也推崇備至。 ①Pocabontas(1591—1617),北美波瓦坦印第安人部落聯盟首領之女,後與英國殖民者結婚,去了英國。 「這是她們的盔甲,」他想,「是她們對陌生人的防範,也是對他們的挑釁。」他第一次理解了這種熱誠,受其驅使,那個不會在頭髮上系緞帶來取悅他的梅,已經完成了挑選、訂制大批服裝的隆重議式。 果然不出他所料,卡弗萊太太家的宴會規模很小。在冷冷清清的長客廳裡,除了女主人和她妹妹,他們只見到一位技圍巾的夫人和她的丈夫——和藹的教區牧師,一個被卡弗萊夫人稱為侄子的沉默寡言的少年和一位兩眼有神、皮膚黝黑的小個子紳士,當卡弗萊太太介紹說是她侄子的家庭教師時,他報了個法國名字。 走進朦朧燈光下面容模糊的人群,梅·阿切爾像一隻遊弋的天鵝,身上灑滿落日的餘輝;在她丈夫的眼裡,她比任何時候都顯得高大、美麗,衣服的窸窣聲也格外響。阿切爾意識到,這紅潤的面頰和窸窣的響聲正是她極度幼稚羞怯的標誌。 「他們究竟想要我說什麼呢?」她那雙無助的眼睛向他乞求地說。此時此刻,她那引起惶惑的幽靈也喚起在座的人內心同樣的不安。然而,即使在對自己失去信心的時候,美貌仍能喚醒男人心中的信任,牧師和那位法國名字的教師很快就明白表示,他們希望梅不必拘束。 然而,儘管他們使盡渾身解數,宴會仍是索然無味。阿切爾注意到,他妻子為了顯示在外國人面前的輕鬆自如,所談的話題反而變得越來越生硬狹隘,以致儘管她的風韻令人豔羨,她的談吐卻令人掃興。牧師不久便放棄了努力,但那位家庭教師卻操著最完美流暢的英語繼續殷勤地對她滔滔不絕,直到女士們上樓去了客廳,才使所有的人明顯得到了解脫。 喝了一杯紅葡萄酒後,牧師不得不匆匆去赴一個約會;那個貌似有病的害羞的侄子也被打發去睡了,而阿切爾和家庭教師仍坐著對飲。猛然間,阿切爾發現自己從最後一次與內德·溫塞特交流之後還從沒這般暢談過。原來,卡弗萊太太的侄子因受到肺癆的威脅,不得不離開哈羅公學去了瑞士,在氣候溫和的雷曼湖畔呆了兩年。因為他是個小書呆子,所以委託給裡維埃先生照料,後者把他帶回英國,並將一直陪伴他到來年春天進入牛津大學;裡維埃先生坦率地補充說,到那時他只好另謀高就了。 阿切爾想,像他這樣興趣廣泛、博學多藝的人,不可能找不到工作。他大約30歲,一張瘦削難看的臉(梅一定會稱他相貌平平)把他的想法一覽無餘地展示出來,但他活潑的天性中卻沒有輕浮。卑賤的成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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