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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她的語氣與神色仍然像一層外殼一樣包圍著她,使她處於一種不可接近的朦朧之中。阿切爾又抱怨地說:「我不理解你!」

  「可你卻理解梅!」

  聽了這句反責,他臉紅了,但眼睛依然看著她說:「梅隨時準備放棄我。」

  「什麼?在你下跪懇求她趕緊結婚剛過3天之後?」

  「她拒絕了我;這就給了我權力——」

  「啊,你讓我明白了這個字有多醜惡,」她說。

  他非常厭煩地轉過臉去,他覺得仿佛掙扎了好幾個小時攀登一塊陡峭的懸崖,現在,當他奮力到達頂峰時,他的手又把不住了,他又一頭紮向黑暗之中。

  假如他再次把她摟到懷裡,他會輕而易舉地駁倒她那些觀點,然而,她神色態度中那種不可思議的冷漠,以及他對她的認真所產生的敬畏,使他依然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最後他又開始懇求了。

  「假如我們像現在這樣,以後事情會更糟——對每個人都更糟——」

  「不——不——不!」她幾乎是尖叫著說,仿佛他把她嚇壞了。

  這時從院于裡傳來一陣了零零的鈴聲。他們沒聽見馬車停在門口的聲音,兩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用驚異的目光對視著。

  只聽外面娜斯塔西婭的腳步聲穿過了門廳,外門打開,隨即她拿著一封電報進屋,交給了奧蘭斯卡伯爵夫人。

  「那位夫人見到花非常高興,」娜斯塔西婭說,一面撫平她的圍裙。「她還以為是她先生送的呢,哭了一陣子,還說他亂花錢。」

  女主人嫣然一笑,接過信封。她把電報拆開,拿到燈前。接著,等門又關上之後,她把電報遞給了阿切爾。

  電報注明發自聖奧古斯丁,寄給奧蘭斯卡伯爵夫人,裡面寫道:「外婆電報成功,爸媽同意復活節後結婚。將致電紐蘭,興奮難言。愛你,謝謝。梅。」

  半小時之後,阿切爾打開前門的門鎖,在門廳桌子上他那一堆筆記和信函頂上,他見到一個類似的信封。信封裡的電報也是梅·韋蘭發來的,電文如下:「父母同意復活節後周二12點在格雷斯教堂舉行婚禮。8名伴娘。請見教區長。很高興。愛你,梅。」

  阿切爾把那張黃紙揉成,一團,仿佛這樣可以消除上面的消息似的。接著他抽出一本小小的袖珍日記,用顫抖的手指翻著紙頁,但沒有找到他想要的內容,於是把電報塞進口袋,上了樓。

  一縷燈光從小小的門廳裡照射出來,那兒是詹尼的化粧室兼閨房。哥哥焦急地拍打門板,門開了,妹妹站在他面前,穿著那件遠古式的紫色絲絨晨衣,頭髮上「戴著夾」。她臉色蒼白,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兒。

  「紐蘭!我希望電報裡沒什麼壞消息吧?我特意在等著,萬——」(他的信件沒有一件能躲得過詹尼。)

  他沒有注意她的問題。「聽我說——今年的復活節是哪一天!」

  她看起來對這種不信基督的愚昧大為震驚。

  「復活節?紐蘭!怎麼啦,當然是4月第一周啊。什麼事?」

  「第一周?」他重又翻起他日記的紙頁,壓低嗓音迅速計算著。「你說是第一周?」他扭回頭去,大聲笑個不停。

  「老天爺,出了什麼事?」

  「啥事也沒有,只是再過一個月我就要結婚了。」

  詹尼趴到他的脖子上,把他緊緊摟在紫絲絨衣的胸前。「啊,紐蘭,太好了!我太高興了!可是,親愛的,你幹嗎笑個不停?安靜些吧,不然會吵醒媽媽的。」

  19

  這一天天氣晴朗,清新的春風裡滿是塵埃。兩家的老夫人都各自從衣櫃裡取出了褪色變黃的黑貂皮圍巾和貂皮袍。前排座位上飄來的樟腦味幾乎淹沒了圍繞聖壇的丁香花散發的微弱的春天氣息。

  隨著教堂司事的一個信號,紐蘭·阿切爾走出小禮拜室,在伴郎的陪伴下,站到格雷斯教堂聖壇的臺階上。

  這一信號表明,載著新娘和她父親的馬車已遙遙在望,但必然還有相當長的時間可在門廳裡整頓。商量,伴娘們也已在此徘徊,像復活節裡的一簇鮮花。在這段不可避免的等待時間裡,人們期待著新郎獨自面對他們,以顯示他迫不及待的心情。阿切爾跟履行其他儀式一樣,馴服地履行了這一儀式。這些儀式構成了似乎仍屬￿歷史之初的紐約19世紀的婚禮。在他承諾要走的道路上,每件事都一樣的輕鬆——或是一樣的痛苦,這要看你怎樣認為。他已經執行了伴郎慌慌張張下達的各項指令,其態度跟以前他引導的新郎們走過這座迷宮時一樣的虔誠。

  至此為止,他有理由相信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伴娘的8束白丁香和鈴蘭花束、8位引座員的黃金與藍寶石袖紐及伴郎的貓眼圍巾飾針都已按時送了出去;他熬了半夜斟酌措辭。寫信答謝最後一批朋友與舊情人贈送的禮物;給主教和教堂司事的小費也已穩妥地放在了伴郎的口袋裡;他的行李和旅行替換的衣服已經運到了曼森·明戈特太太家中,婚禮喜宴將在那兒舉辦;火車上的私人包間也已訂好,將把這對新人送到未知的目的地——隱匿歡度新婚之夜的地點是遠古禮儀中最神聖的戒律。

  「戒指放好了嗎?」小範德盧頓·紐蘭低聲問道,這個毫無經驗的伴郎,被自己所擔負的重任嚇壞了。

  阿切爾做了個他見過很多新郎做過的動作:用他沒戴手套的右手在深灰色馬甲的口袋中摸了摸,以便再次肯定這枚小小的金戒指(戒指內圈刻著:紐蘭給梅,4月——,187——)正呆在它該呆的地方。然後他又恢復了原來的姿勢,左手拿著高禮帽和帶黑線腳的珠灰色手套,站在那兒望著教堂的門。

  教堂上空,韓德爾的進行曲在仿製的石頭拱頂下越奏越響。隨著樂曲的起伏,已經淡忘的眾多婚禮的片段又浮現在眼前。那時他站在同一聖壇的臺階上,興高采烈卻又漠不關心地看著別的新娘們飄然進入教堂中殿,朝別的新郎走去。

  「多像歌劇院的第一夜演出啊!」他想。他認出了在相同包廂裡(不,是教堂的長凳上)那些相同的面孔,繼而猜測著,當喇叭最後一次奏響時,是否會見到頭戴同一頂高聳的駝鳥毛無沿帽的塞爾弗裡奇·梅裡太太和佩戴相同的鑽石耳環、面帶相同的微笑的博福特太太——並且,在天國裡,是否也在前排為她們準備好了合適的座位。

  在這之後,仍然有時間一個挨一個地檢閱在前排就座的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女人們因好奇與興奮而顯得生氣勃勃,男人們則因不得不在午餐前穿長禮服並要在婚禮喜宴上爭搶食物而緊繃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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