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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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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結果必然是,處於精心策劃的神秘體制中心的年輕姑娘因為坦誠與自信反而越發不可思議。她坦誠——可憐的寶貝——因為她沒有什麼需要隱瞞;她自信,因為她不知道有什麼需要防範;僅僅有這點準備,一夜之間她便投身於人們含糊稱謂的「生活常規」之中去了。 阿切爾真誠卻又冷靜地墜入愛河,他喜愛未婚妻光華照人的容貌、她的身體、她的馬術、她在遊戲中的優雅與敏捷,以及在他指導下剛剛萌發的對書籍與思想的興趣。(她已經進步到能與他一起嘲笑《國王牧歌》,但尚不能感受《尤利西斯》與《食忘憂果者》的美妙。)她直爽、忠誠、勇敢,並且有幽默感(主要證明是聽了他的笑話後大笑)。他推測,在她天真、專注的心靈深處有一種熱烈的感情,喚醒它是一種快樂。然而對她進行一番解剖之後,他重又變得氣餒起來,因為他想到,所有這些坦率與天真只不過是人為的產物。未經馴化的人性是不坦率、不天真的,而是出自本能的狡猾,充滿了怪僻與防範。他感到自己就受到這種人造的假純潔的折磨。它非常巧妙地由母親們、姑姨們、祖母們及早已過世的祖先們合謀製造出來——因為據認為他需要它並有權得到它——以便讓他行使自己的高貴意志,把它像雪人般打得粉碎。 這些想法未免有些迂腐,它們屬臨近婚禮的年輕人慣常的思考,不過伴隨這些思考的往往是懊悔與自卑,但紐蘭·阿切爾卻絲毫沒有這種感覺。他不想哀歎(這是薩克雷的主人公們經常令他惱怒的做法)他沒有一身的清白奉獻給他的新娘,以換取她的白壁無瑕。他不想回避這樣的事實:假如他受的教養跟她一樣,他們的適應能力就無異於那些容易上當的老好人。而且,絞盡腦汁也看不出有何(與他個人的一時尋歡與強烈的男性虛榮心不相干的)正當理由,不讓他的新娘得到與他同樣的自由與經驗。 這樣一些問題,在這樣一種時刻,是必然會浮上他心頭的;然而他意識到,它們那樣清晰、那樣令人不快地壓在他的心頭,全是因為奧蘭斯卡伯爵夫人來得不合時宜,使他剛好在訂婚的時刻——思想純淨、前景光明的時刻——突然被推人醜聞的混濁漩渦,引出了所有那些他寧願束之高閣的特殊問題。「去他的埃倫·奧蘭斯卡!」他抱怨地咕噥道,一面蓋好爐火,開始脫衣。他真的不明白她的命運為何會對他產生影響,然而他朦朧地感覺到,他只是剛剛開始體驗訂婚加給他的捍衛者這一角色的風險。 幾天之後,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洛弗爾·明戈特家散發請柬,要舉辦所謂「正式宴會」(即增加3名男僕,每道菜兩份,中間上羅馬潘趣酒),並按好客的美國方式——把陌生人當成王親貴族。或者至少是他們的大使對待——在請柬開頭用了「為歡迎奧蘭斯卡伯爵夫人」這樣的措辭。 客人的挑選頗具膽識,內行人從中看得出大人物凱瑟琳的大手筆。被邀請的常客有塞爾弗裡奇·梅裡夫婦——他們到處受邀請是因為歷來如此,博福特夫婦——人們要求與他們建立聯繫,以及西勒頓·傑克遜先生與妹妹索菲(哥哥讓她去哪兒她就去哪兒)。與這些中堅人物為伍的是幾對最時髦卻又最無懈可擊。超群出眾的「年輕夫婦」;還有勞倫斯·萊弗茨夫婦,萊弗茨·拉什沃斯太太(那位可愛的寡婦),哈裡·索利夫婦,雷傑·奇弗斯夫婦,以及小莫裡斯·達格尼特和他妻子(她姓範德盧頓)。這夥客人真可謂最完美的組合,因為他們都屬那個核心小團體,在紐約漫長社交季節裡,他們熱情不減地日夜在一起尋歡作樂。 48小時之後,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除去博福特夫婦及老傑克遜先生和妹妹,所有的人都拒絕了明戈特家的邀請。甚至屬明戈特家族的雷傑·奇弗斯夫婦也加盟作梗。而且他們的回函措辭也十分統一,都是直截了當地說「抱歉不能接受邀請」,連一般情況下出於禮貌常用的「事先有約」這種緩衝性藉口都沒有。這一事實突出了人們的故意怠慢。 那時候的紐約社交界範圍還很小,娛樂活動也少得可憐,遠不至於使其中任何人(包括馬車行的老闆、男僕及廚師在內)無法確知人們哪些晚上空閒。正因為如此,接到洛弗爾·明戈特太太請柬的人們不願與奧蘭斯卡伯爵夫人會面的決心,才表達得那麼明確,那麼無情。 這一打擊是出乎意料的;然而明戈特一家以他們慣有的方式勇敢地迎接了這一挑戰。洛弗爾·明戈特太太把情況秘密告知了韋蘭太太,韋蘭太太又秘密告知了紐蘭·阿切爾,他聽了大為光火,急忙像下達命令似地要求母親立即採取行動。做母親的雖然內心裡極其不願,外表上卻又不能不對他盡力撫慰。經過一段痛苦的鬥爭之後,還是屈從了他的要求(像一向那樣),她立即採納他的主張,且由於先前的猶豫而幹勁倍增,戴上她的灰絲絨帽說:「我去找路易莎·範德盧頓。」 在紐蘭·阿切爾那個時代,紐約的上流社會還是個滑溜溜的小金字塔,人們很難在上面開鑿裂縫,找到立足點。其底部的堅實基礎,由阿切爾太太所說的「平民」構成,他們多數屬相當有身份的家庭,儘管體面,卻沒有名望,通過與某個占支配地位的家族聯姻而崛起(就像斯派塞夫婦、萊弗茨夫婦與傑克遜夫婦那樣)。阿切爾太太總是說,人們不像過去那樣講究了;有老凱瑟琳·斯派塞把持第五大街的一端,朱利葉斯·博福特把持另一端,你無法指望那些老規矩能維持多久。 從這個富有卻不引人注目的底部堅固地向上收縮,便是由明戈特家族、紐蘭家族、奇弗斯家族及曼森家族代表的那個舉足輕重的緊密群體。在多數人的想像中,他們便是金字塔的頂端了,然而他們自己(至少阿切爾太太那一代人)卻明白,在職業系譜學家的心目中,只有為數更少的幾個家族才有資格享有那份顯赫。 阿切爾太太經常對孩子們說,「不要相信現在報紙上關於紐約有個貴族階層的胡說八道。假如有的話,屬它的既不是明戈特家族,也不是曼森家族,更不是紐蘭或奇弗斯家族。我們的祖父和曾祖父僅僅是有名望的英國或荷蘭商人,他們來到殖民地發家致富,因為幹得特別出色而留在了這裡。你們的一位曾祖簽署過《獨立宣言》,另一位是華盛頓參謀部的一名將軍,他在薩拉托加之役後接受了伯戈因將軍的投降。這些事情是應該引以為榮的,不過這與身份、階級毫無關係。紐約向來都是個商業社會,按字面的真正含義,能稱得上貴族出身的不超過3個家族。」 跟紐約所有的人一樣,阿切爾太太與她的兒子、女兒知道擁有這一殊榮的人物是誰:華盛頓廣場的達戈內特夫婦。他們出身於英國古老的郡中世家,與皮特和福克斯家族有姻親關係;蘭寧家族,他們與德格拉斯伯爵的後代近親通婚;還有範德盧頓一家,他n]是曼哈頓首任荷蘭總督的直系後代,獨立戰爭前與法國及英國的幾位貴族有姻親關係。 蘭寧家族目前只剩下兩位年邁卻很活躍的三甯小姐。她們喜歡懷舊,興致勃勃地生活在族人的畫像與切賓代爾式的家具中間;達戈內特是個了不起的家族,他們與巴爾的摩和費城最著名的人物聯了姻;而範德盧頓家雖然地位比前兩家都高,但家道已經敗落,成了殘留在地面上的一抹夕照,目前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兩個人物,即亨利·范德盧頓先生與他的太太。 亨利·范德盧頓太太原名路易莎·達戈內特,其母本是杜拉克上校的孫女。杜拉克屬海峽島的一個古老家族,曾在康沃利斯①麾下征戰,戰後攜新娘聖奧斯特利伯爵的五女兒安吉莉卡·特利文納小姐定居馬裡蘭。達戈內特家、馬裡蘭的杜拉克家及其康沃爾郡的貴族親戚特利文納家之間的關係一直密切融洽。范德盧頓先生與太太不止一次地對特利文納家的現任首腦、聖奧斯特利公爵進行長時間拜望,到過他在康沃爾郡的莊園及格羅斯特郡的聖奧斯特利,而且公爵大人經常宣佈有朝一日將對他們進行回訪的意向(不攜公爵夫人,她害怕大西洋)。 ①Cornwallis,charles(1738—1805),美國獨立戰爭中的英軍司令。 范德盧頓先生與太太把他們的時間分別花在馬裡蘭的特利文納宅邸以及哈德遜河沿岸的大莊園斯庫特克利夫。莊園原是荷蘭政府對著名的首任總督的賞賜,范德盧頓先生如今仍為「莊主」。他們在麥迪遜大街那座莊嚴肅穆的宅邪很少開門。他們進城時只在裡面接待至交。 「希望你跟我一起去,紐蘭,」母親在布朗馬車的門前突然停步說。「路易莎喜歡你;當然,我是為了親愛的梅才走這一步的——同時還因為,假如我們不都站在一起,上流社會也就不復存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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