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天真時代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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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俱樂部包廂的氣氛中,他已經意識到那將是多麼嚴重的錯誤。而且,雖然他無比堅決地要「堅持到底」,但他覺得,他要保護未婚妻的表姐的豪俠熱情,沒有在歌劇院與她簡短交談之前那麼高漲了。 阿切爾漫步走到金黃色客廳(博福特大膽地在裡面掛了一幅引起不少爭議的裸體畫《得勝的愛神》),只見韋蘭太太和她的女兒站在舞廳門口。那邊,一對對的舞伴已經在地板上滑步,燭光撒落在旋轉的紗裙上,撒落在少女們頭上戴的雅致的花環上,撒落在少婦們頭上浮華的枝形寶石飾品及裝飾物上,撒落在光亮的襯衫前胸與上光的新手套上。 韋蘭小姐顯然正準備加入跳舞的人群。她呆在門口,手中握著鈴蘭(她沒帶別的花),臉色有點蒼白,真切的興奮使她兩眼灼灼發光。一群男青年和姑娘聚在她的周圍,不少人與她握手,笑著與她寒暄。稍稍站開一點的韋蘭太太笑容滿面,表達出得體的讚賞。很明顯,韋蘭小姐正在宣佈她的訂婚消息,而她母親則裝出一副與這種場合相稱的家長們不情願的模樣。 阿切爾躊躇了一會兒。訂婚消息是按他明確的意願宣佈的,但他的本意卻不是這樣把自己的幸福公佈於眾。在擁擠喧鬧的舞廳裡公佈它等於強行剝掉個人秘密的保護層,那本是屬最貼近心靈的東西。他的喜悅非常深沉,所以這種表面的損傷沒有觸及根本,不過他還是願意讓表面也一樣純潔。令人滿意的是,他發現梅·韋蘭也有同樣的感受。她用眼睛向他投來懇求的目光,仿佛是在說:「別忘記,我們這樣做是因為它符合常理。」 任何懇求都不會在阿切爾心中得到比這更快的響應了,然而他仍希望他們之所以必須在此宣佈,有一個更充分的理由,而不僅僅是為了可憐的埃倫·奧蘭斯卡。韋蘭小姐周圍的人面帶會意的笑容給他讓開了路。在接受了對他的那份祝賀之後,他拉著未婚妻走到舞廳中央,把胳膊搭在了她的腰際。 「現在我們用不著非得講話了,」他望著她那雙真誠的眼睛露出笑容說。兩人乘著《藍色多瑙河》柔和的波浪漂流而去。 她沒有回話,雙唇綻出一絲微笑,但眼神依然淡漠莊重,仿佛正凝神於某種抹不去的幻象。「親愛的,」阿切爾悄聲說,一面用力拉她靠近自己。他堅信,訂婚的最初幾個小時即使在舞廳裡度過,其中也包含著重大與神聖的內容。有這樣一位純潔、美麗、善良的人在身邊,將是怎樣的一種新生活啊! 舞會結束了,他們倆既然已成了未婚夫妻,便漫步走到溫室裡;坐在一片桫欏與山茶的屏障後面,紐蘭將她戴著手套的手緊緊壓在唇上。 「你知道,我是照你的要求做的,」她說。 「是的,我不能再等待了,」他含笑回答。過了一會兒又補充說:「我只是希望不是在舞會上宣佈。」 「是的,我知道,」她會意地迎著他的目光說。「不過,畢竟——就是在這兒,我們也是單獨在一起,不是嗎?」 「哦,最親愛的——永遠!」阿切爾喊道。 顯然,她將永遠理解他,永遠講得體的話。這一發現使得他樂不可支。他開心地接著說:「最糟糕的是我想吻你卻吻不到,」說著,他朝溫室四周迅速瞥了一眼,弄清他們暫時處於隱蔽之中,便把她攬在懷裡,匆匆地吻了一下她的雙唇。為了抵消這一出格舉動的影響,他把她帶到溫室不太隱蔽部分的一個長竹椅上。他在她身邊坐下,從她的花束上摘下一朵鈴蘭。她坐著一語不發,整個世界像陽光燦爛的峽谷橫在他們腳下。 「你告訴我的表姐埃倫了嗎?」過了一會兒她問,仿佛在夢中說話一樣。 他醒悟過來,想起他還沒有告訴她。要向那位陌生的外籍女子講這種事,有一種無法克服的反感使他沒有說出到了嘴邊的話。 「沒——我一直沒得到機會,」他急忙扯個小謊說。 「噢,」她看上去很失望,但決意溫和地推行她的主張。「那麼,你一定要講,因為我也沒講,我不願讓她以為——」 「當然,不過話說回來,不是該由你去告訴她嗎?」 她沉思了一會兒說:「假如早先有適當的時機,我去說也行。不過現在已經晚了,我想你必須向她說明,我在看歌劇時曾經讓你告訴她,那可是我們在這兒告訴大家之前呀。否則她會以為我忘記她了。你知道她是家族的一員,又在外面呆了很久,因而她非常——敏感。」 阿切爾滿面紅光地望著她。「我親愛的天使!我當然要告訴她的,」他略帶憂慮地朝喧鬧的舞廳瞥了一眼。「不過我還沒見著她呢。她來了嗎?」 「沒有,她在最後一刻決定不來了。」 「最後一刻?」他重複道,她居然會改變主意,這使他十分驚訝。 「是的,她特別喜歡跳舞,」姑娘坦率地回答說。「可是她突然認定她的衣服在舞會上不夠漂亮,儘管我們覺得它很美。所以我舅媽只得送她回家了。」 「噢——」阿切爾無所謂地說。其實,他這時倒是十分快樂。他的未婚妻竭力回避他們倆在其中長大成人的那個「不快」的陰影,這比什麼都使他高興。 「她心裡跟我一樣明白她表姐避不露面的真正原因,」他心想。「不過我決不能讓她看出一點跡象,讓她知道我瞭解可憐的埃倫·奧蘭斯卡名譽上的陰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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