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老處女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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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將是一個好天氣,」她說,心事重重地觀察著寧靜的天空。 「是的。蒂娜在哪兒?」 「她累極了。我打發她上樓躺著去了。」 這樣做似乎再合適不過了。因此迪莉婭沒有立即回答。停了一會她說:「我們會想念她的。」 夏洛蒂的回答只是一種含糊不清的喃喃聲。 姐妹倆默默無語,夏洛蒂照樣坐得筆直,兩隻瘦手捏住老式燈芯草墊坐椅的扶手,迪莉婭身子沉重地深陷進高背安樂椅裡。兩人把有關明天的準備工作的話已經說完了;關於客人的數目呀,潘趣酒的調製呀,牧師穿法衣的安排呀,把禮品安頓在那間最好的閒房子裡呀,等等。再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只有一個話題還不曾涉及,迪莉婭凝視著可怕地顯露在融融的暮色中的夏洛蒂側影,在等她說話。然而,夏洛蒂仍不吱聲。 「我一直在想,」迪莉婭終於開口了,聲音有些顫動,「我應當過會兒——」 她心想,她看見夏洛蒂的雙手緊緊抓著椅子扶手上的兩個圓頭。 「你應當過會兒——?」 「嗯,趁蒂娜還沒有睡,也許可以上去說幾分鐘的話——」 夏洛蒂仍不開口,顯然無意費神去參與。 「明天,」迪莉婭繼續說,「從一大早我們就會忙得不可開交,在那亂哄哄、鬧嚷嚷的情況下,我看我怎麼可能——」 「可能?」夏洛蒂聲音單調地回應著。 迪莉婭感到她臉上的紅暈在暮色中更濃了。「嗯,我想你會同意我的看法,是吧?應當給孩子說句話,談談新的義務和責任——呃——實際上,就是平常那個時候是怎麼做的。」她支支吾吾地把話說完了。 「是的,這事我想過,」夏洛蒂回答說。她沒有再往下說,可是迪莉婭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了含含糊糊的反對情緒的騷動。在蒂娜生活的關鍵時刻,這種反對情緒似乎自動地表露出來了,她無法理解:夏洛蒂為什麼竟然在此時此刻,變得像謎一樣,不可接近,而且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她不明白為什麼這種心情變化竟然妨礙了她所認定的自己的責任。蒂娜一定渴望她那指引方向的手把自己引進新的生活,就像本人企望彼此講幾句比較知心的話一樣,這些話將是她對養女真正的臨別贈言。她的心比往常跳得快了一點兒,於是她站了起來,穿過敞開的落地長窗,走進幽暗的客廳,月亮從遊廊的柱子間把一道寬寬的亮光射過一排排椅子,照耀著裝飾著彩帶、擺著空燭臺和花瓶的聖壇,並用銀色在穿衣鏡裡勾勒出迪莉婭臃腫的影像的輪廓。 她穿過房間走到大廳裡。 「迪莉婭!」夏洛蒂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來。迪莉婭轉過身來,兩個女人在暴露一切的月光中審視著對方。夏洛蒂的面容就像在那可怕的一天迪莉婭從肩膀頭上的鏡子裡突然看見的面容一樣。 「你現在就要上去跟蒂娜說話?」夏洛蒂問道。 「我——是的。快九點了。我原來想……」 「是的;我理解。」洛弗爾小姐顯然在極力克制自己。「也請你理解我,迪莉婭,如果我求你——別去。」 迪莉婭似懂非懂地望著她的堂妹。這一奇怪的要求隱藏著什』麼新的秘密呢?可是,且慢——這樣的懷疑掠過她的心頭是不能允許的。她對她的蒂娜是確信無疑的! 「我承認我不理解,夏洛蒂。你肯定感到,在她結婚的前夜,一個姑娘應當聽到母親的勸告,母親的……」 「是的;這一點我感覺到了。」夏洛蒂·洛弗爾急忙抽了一口氣。「不過問題是:我們兩個誰是她的母親?」 迪莉婭身不由己地往後一縮。「我們兩個誰是——?」她結結巴巴地說。 「是的,啊,不要以為我才把這個問題向自己提出來!好啦——我打算冷靜一點;要十分冷靜。我不想追溯過去。我已經接受了——接受了一切——懷著感激的心情……只是今晚——僅僅是今晚……」 迪莉婭知道,她難得與夏洛蒂·洛弗爾說幾句真心話,一遇到這種機會,憐憫之情總是壓倒別的各種感情,現在,她又感到這種憐憫之情的奔湧了。她的喉嚨被淚水哽塞住了,只好默不作聲。 「僅僅是今晚,」夏洛蒂斬釘截鐵地說,「我是她的母親。」 「夏洛蒂!你不會給她這樣講——現在不會吧?」迪莉婭不由自主地打斷了她的話。 夏洛蒂輕聲一笑。「如果我講了,難道你就因此恨透了我不成?」 「恨透了?在我們之間,這算什麼話!」 「我們之間?這就是一開始我們之間就有的話——從剛一開始!自從那一天你發現克萊門特·斯彭德還沒有傷透你的心,因為他對你還不夠好;自從你任意擺佈我並把他的孩子從我手中奪走,從中找到了你報復的機會和勝利的喜悅!」夏洛蒂的話火焰萬丈,仿佛是從地獄之火裡噴出來的;後來,烈焰熄滅了,她的頭往前一耷拉,她站在迪莉婭面前,呆若木雞。 迪莉婭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憤怒的退縮。凡是她只感到體貼、憐憫和助人為樂的衝動的地方,這一類邪惡就在對方心頭燃燒起來,仿佛一股毒煙,彌漫過夏天純潔的風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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