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一瓶畢雷礦泉水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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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生?」戈斯林氣喘吁吁地說,「我使勁把您往回拉——」 「當然。我知道。」 「您到底在這裡幹什麼,先生?我給您說過晚上這裡不乾淨。」戈斯林氣衝衝地說下去。 梅德福靠著井棚,打量著戈斯林。「我相信這塊地方全不乾淨。」 戈斯林默不作聲。最後他問:「您不去睡覺嗎,先生?」 「不,」梅德福說。「我寧肯呆在這裡。」 戈斯林怒形於色了。「嗯,我倒希望您不要這樣。」 梅德福又大聲笑了。「為什麼?因為這是阿爾莫漢出來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 這個問題的效果出人意料。戈斯林往後退了一兩步,猛地舉起雙手,壓到嘴唇上,好像要捂住一聲低叫。 「怎麼回事?」梅德福問道。此人的古怪行為使他心神不安起來。 「事?」戈斯林仍然離開他站著,避開冉冉升起的月亮的斜暉。 「喂!爽爽快快地承認他在這裡就算了!」梅德福急躁地喊道。 「這裡?你說的『這裡』是什麼意思?你沒有看見他,看見過嗎?」話尚未出口,此人雙臂一揚,向前打個趔趄,撲倒在梅德福腳下,縮成一團。 梅德福仍然靠著井棚,朝地上的這個可憐蟲冷笑著。看來,他的推測沒有錯;他畢竟沒有上戈斯林的當。 「起來,夥計。別裝傻了!如果我猜著阿爾莫漢先生夜裡在這裡散步,那並不是你的過錯——」 「在這裡散步!」對方哀泣著,仍然瑟縮成一團。 「不對嗎?你坦白了,他不會殺你的吧?」 「殺我?殺我?我真希望把您殺掉!」戈斯林掙扎著要站起來,頭向後揚著,驚恐萬狀。「我本來可以把您殺掉的,不費吹灰之力!您覺得我把您向前推,是吧?到這裡來刺探情況。」痛苦使他哽塞難言。 梅德福還未挪動他的位置,腳下這個可憐蟲的卑鄙倒使他自己感到威風凜凜。然而戈斯林最後的叫聲突然扭轉了他思路的方向。看來,阿爾莫漢是在這裡了;這一點是肯定的;可是他究竟在哪裡呢,是什麼樣子呢?一陣新的恐懼沿著梅德福的脊樑骨竄下來。 「那麼你真想把我推下去?」他說。「為什麼?這是跟你家主人相會的最快的辦法?」 他沒有料到這句話會產生如此迅速的效應。 戈斯林站了起來,彎著腰站在譴責的月光下,畏縮著。 「啊,上帝——我差點兒將您推下去!這您知道!後來——正是您說的關於溫布裡的事,所以,幫幫我,先生,我覺得您說話算數就不由得住了手。」此人又是哭天摸淚的,然而這一回,梅德福一見他的眼淚,就趕快退縮,仿佛這是一具落下井去的屍體從下面臭水裡濺起的水滴。 梅德福默默無語。他不知道戈斯林帶沒有帶武器,然而,他再也不怕了;只是目瞪口呆,渾身打顫,但神志非常清楚。 戈斯林繼續咕咕噥噥地說著胡話。 「要是畢雷礦泉水到了就好了。只要您經常有畢雷礦泉水喝,我相信您不會想起這事的,是嗎?可是您說他散步——我也知道他會的!是的,正在那一天您突然來了,我拿他怎麼辦呢?」 梅德福仍然一動不動。 「就是那天早上,他把我逼瘋了,先生,完全瘋了。您信不信?正是您要來的那個星期,我要回英國去度假,整整一個月的假,先生——而我該享受半年的假期呢,如果有天理良心的話——在哈默史密斯的一個表弟家裡,呆上整整一個月,有機會好好看看溫布裡;後來聽說您要來,先生,他在這裡煩悶、冷清,這您明白——他非得有一些新的刺激不可,要不,他就孤零零的——他聽說您要來了,心裡一下子亮堂了,高興得快要發瘋了,就說;哦要留他把冬天過完——一個了不起的小夥子,戈斯林——正是我這樣的人。』我告訴他,『那我的假期怎麼辦呢?』他那一雙頑石似的眼睛瞪著我說:『假期?好說;哎,明年——我們看明年情況怎麼樣。』明年,先生,好像他給我開恩一樣!近十二年了,他一直就是這個樣子。」 「可是這一回,要是您不來,我確實相信我走成了,因為他慢慢習慣于讓西林陪他了,他的身體從來沒有這麼好過——我直截了當告訴他,一個人畢竟有他自己的權利,我的青春就要完了,我伺候他伺候得好極了,好像一條拴在這裡的看門狗,總是明年,明年的——嘿,他只是個笑,一副嘲弄人的神態,隨後便點起煙來,『啊,戈斯林,住嘴,』他說。」 「他就站在您現在站的這個地方,先生;他轉過身來往屋裡走。就在這時候,我揍了他一下。他是個大塊頭,一下子倒在井沿兒上。正在盼望您來的時候——啊,我的上帝!」 梅德福聽到最後一句話,不由得往回退縮了幾步。兩人站在院子中央,默默相對,月亮高懸在雉諜上,把一支鋒利的光矛投進井裡罪惡的黑暗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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