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一瓶畢雷礦泉水 | 上頁 下頁


  「那麼只來一點礦泉水吧,先生?」

  「啊,好的——隨便來一點。」

  「來一瓶畢雷礦泉水行嗎?」

  沙漠裡喝畢雷礦泉水!梅德福笑了,表示同意,便交出了鑰匙到外面溜達去了。」

  這座房子比他原來想像的小;至少住處是這樣;因為在四堵高大破爛的黃石牆上。甚至在牆的裂縫裡,都層層疊疊擠滿了泥屋,泥屋有雪松木梁和深紅色百葉窗,但快要倒塌了。在這一堆基督教和穆斯林兩式混雜的亂七八糟的磚石灰泥建築物中,這座堡壘的最新住戶選了幾間擠在古堡角落裡的房間。這些房屋的門都朝大院開著,那裡棕櫚在絮語。無花果樹在井上盤結。在大理石鋪的破石徑上,一張矮桌旁擺著幾把椅子,幾株天竺葵和藍色的牽牛花被哄騙著從石板縫裡長出來。

  一個穿白裙的男孩長著一雙警戒的眼睛,正在給這些植物澆水;然而,梅德福一來,他便像一股煙霧似的消失了。

  整個場景卻如煙似霧,難以捉摸,就連那間用馬褥子充當坐墊、擺著瞪羚皮包的長沙發、鋪著本地產的粗地毯的拱形長屋也不例外;甚至那張堆滿了老《泰晤士報》。和英法兩國的超現代評論的桌子也是如此——凡此種種,都具有一副明顯的嘲弄神態,好像生在某個沙漠旅行者的幻覺之中。

  無花果樹下的一把椅子邀請梅德福過去打盹兒,醒來時,頭頂上堅實的蒼穹嵌滿了星星,夜風在跟棕櫚清談。

  安息——美麗——寧靜。聰明的阿爾莫漢呀!

  02

  聰明的阿爾莫漢呀!完成了——結果卻有點令人失望——二十五年前一家考古學會交給他的那次挖掘任務後,他一直留連忘返,佔據著這座十字軍要塞,把注意力從古代遺跡轉向中世紀遺跡了。不過梅德福估計,就連這一些調查,他只是斷斷續續做的,也就是在閒暇的魔力不使他過度入迷時。才去做的。

  這位美國小夥子是去年冬天在盧克蘇爾①遇見亨利·阿爾莫漢的;在索茲裡老上校飯店裡,他們倆坐在俯瞰尼羅河的香氣四溢、星光燦爛的陽臺上,一起吃飯,不知怎麼地,小夥子引起了這位考古學家的興趣,於是接受邀請,來年到沙漠裡去找他。

  ①埃及一城鎮,位於尼羅河畔,那裡有古代底比斯遺跡。

  他們僅僅共度了那一個良宵,而且老索茲裡飽經世故的眼睛直向他們眨巴,從「冬宮」來的兩三個嬌媚女郎又是嘮叨,又是喊叫;然而,這兩個男子踏著月光一起騎馬回盧克蘇爾去了。在那次騎馬同行中,梅德福浮想聯翩,認為他已經琢磨出了阿爾莫漢性格的基本輪廓。一種鬱鬱寡歡而又多愁善感的性格;長期懶惰成性,時而心血來潮,想參加聰明透頂的活動;自慚形穢得傷心,卻又得到孤芳自賞的緩解;渴望與世隔絕,但又不堪忍受長期寂寞。

  梅德福的疑團還不止於此;沙漠古堡、隱居天涯、被人稱作那個亨利·阿爾莫漢——「你知道,那個住在一座十字軍城堡裡的人」——為這一切所滿足的少許維多利亞傳奇,逐漸禁錮在青年時代擺出的、連中年業已慢慢僵化進去的一副架勢裡的狀況;也許還有某種更深更暗的東西,不過小夥子對此表示懷疑;或許僅僅是這樣一種事實:按那種特殊方式生活可以治癒一種舊創傷,一種舊屈辱,即多年前碰到了某一要害處,從而扭曲了他的性格的東西。更為重要的是,阿爾莫漢行動遲疑,恍惚的神態流露在五官端正、白髮蓬蓬的棕色長臉上,梅德福從中覺察出一種精神上和道德上的惰性,這座傳奇性城堡一定培養了這種惰性,並為它提供了理由。

  「一到這兒,離開談何容易!」他沉吟著,身子在那把深椅子裡陷得更深了。

  「開飯啦,先生,」戈斯林宣佈。

  餐桌擺在起居室敞開著的拱門裡;罩住的燭光在黑暗中形成了一個玫瑰色的池子。每當這位身穿白上衣、足登絲絨鞋的僕人出現在燭光下時,就顯出更幹練,更驚訝的神色。還有那樣的飯菜——難道廚子也是馬耳他人嗎?他們都是天才,這些馬耳他人呀!戈斯林把頭一揚,笑了笑表示承認,便開始給客人杯子裡斟謝白莉葡萄酒。

  「不要酒,」梅德福耐心地說。

  「對不起,先生,可是——」

  「你不是說有畢雷礦泉水嗎?」

  「是的,先生;可是我發現沒有剩的了。天熱得要命,阿爾莫漢先生一直在這裡,把它喝光了。新貨要等下星期才到。我們只能靠南下的商隊。」

  「沒關係,那就喝水吧。其實我更喜歡喝水。」

  戈斯林的驚訝變成了驚愕。「水不行吧,先生?水——在這一帶地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