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假曙光 | 上頁 下頁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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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說到傑作,先生,那當然啦,」劉易斯傻笑著說,一面又感到奇怪,他的聲音聽起來像笛聲一般空洞,他的笑容是有意識地用了好大勁兒才強裝出來的。「好——好,」雷西先生一邊贊許,一邊揮動著一隻似乎要成熟得需要包紮的紫色的手,「我想,裡迪執行了我的命令吧?操心把那些畫兒和你的一大堆行李安放在運河街了?」 「是的,先生,裡迪先生帶著準確無誤的指令到碼頭上等著,要知道他總是執行你的命令的,」劉易斯帶著點兒諷刺的呼哨,壯著膽子說。 雷西先生怒目而視了。「裡迪先生,」他說,「是按我的吩咐辦事的,要是這就是你的意思的話;要不然他不可能被我雇用三十多年。」 劉易斯默不作聲,他父親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著他。「你看起來長胖了,身體還好吧?好啦……好啦……羅伯特·于紮爾先生和他的女兒們今晚在這兒吃飯,對了,他們一定等著看法國最時興的領圈、馬甲呢。馬爾維娜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你的妹妹們告訴我的。」雷西先生捐著嘴輕聲笑了笑,劉易斯心想。「我知道這是於紮爾家的長女!」這時一絲寒意透過了脊樑。 「至於這些畫嘛,」雷西先生勁頭逐漸上來了,繼續說道,「你都看見了,我被這可惡的病痛折磨倒了,在醫生們使我站起來之前,我只好躺在這裡努力去想像在新畫廊裡你的珍寶是個什麼樣兒。我心愛的孩子,在這期間,不用說這些畫經過我的檢查、掛好以後才可以讓別人看。裡迪必須馬上打開行李取出畫兒;我們下個月搬進城後,要是上帝許可,雷西夫人要舉行一次紐約有史以來最排場的晚會。好炫耀炫耀我兒子的收藏品,也許。……呃,對吧?……來慶祝他歷史中又一個重要的事件。」 劉易斯聽了,只是輕輕地,但又敬重地笑了笑。他的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現了特裡希·肯特那張熱切的臉龐。 「呃,好吧,我明天見她,」他想道,一離開父親,他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從箱子裡取出來的畫陳列在運河街住宅的一間屋子裡,雷西先生巡視了一圈後佇立了許久,一言不發。 他只跟劉易斯一起駕車進城,斷然拒絕了女兒們怯生生的暗示,以及雷西夫人默不作聲卻顯而易見想陪他去的渴望。儘管痛風病好了,一旦他仍然身體虛弱,心情煩躁。一想到「違拗他」,雷西夫人便慌了神兒,見到他剛一皺眉頭,就把女兒們統統攆開了。 當劉易斯跟著父親一瘸一拐的步子往前走時,心中升起了希望。這些畫雖然在桌椅上擺著,為了採光,歪歪斜斜地放在那兒很不雅觀,但它們在這間光線昏暗的空房子裡顯露出一種新奇而誘人的美。啊!他做得多麼正確——他父親難免要承認這一點! 雷西先生在屋子中間停下來,依然默不作聲,他那張動不動就豎眉瞪眼的面孔此刻卻表現出一種平靜而毫無表情的神色,劉易斯知道這是掩飾內心困惑的面罩。「呃,當然啦,是要花點時間的,」兒子想道,心裡燃燒著年輕人的渴望。一 終於,雷西先生清了清嗓子,引起了一陣回聲。可是嗓子眼兒發出的聲音像他的面孔一樣毫無表情,真奇怪,」他說,「早期大師們最好的摹本也與原作相去甚遠,這些是原作嗎?」他突然轉身向劉易斯問道。 「嗯,」絕對是原作,先生!再說——」年輕人剛要補充說:「沒有人願意費神去臨摹它們」——可又連忙控制住了自己。 「再說——?」 「我是說,我有能夠找到的最勝任的顧問。」 「我也這樣想;因為這是我准許你買畫的特定條件。」 劉易斯覺得自己在縮小而父親在擴張;不過他順著那堵牆瞟了一眼,頓時,美把她那使人振奮的光輝照射在他身上。 雷西先生的眉頭不祥地緊鎖著,而他的面孔依然平和,捉摸不定。他又慢慢地瞟了他一眼。 「讓我們,」他和氣地說,「從拉斐爾說起吧。」顯然,他不知道朝哪面走。 「噢,先生,當今一幅拉斐爾——我提醒過你是我的財力望塵莫及的。」 雷西先生的臉略微一沉。「不管怎麼說,我本來希望……一件差一點的樣本……」接著鼓足勁又說:「那就是薩索弗拉托了。」 劉易斯比較放心了;甚至貿然露出恭敬的微笑。「薩索弗拉托的畫全部是次品,對吧?事實上,他不行了,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雷西先生一動不動地站著;兩眼直愣愣地盯在距離最近的一幅畫上。 「薩索弗拉托……不行了……?」 「是啊,先生,不行了。不是這種高級收藏的對象了。」 劉易斯發現他終於敲到點子上了。仿佛什麼又大又不舒服的東西在雷西先生的嗓子眼裡掙扎,他咳嗽了一聲,簡直可以說把薩索弗拉托唾棄了。 又是一陣停頓,然後,他甩拐杖指向一幅小畫,上面是一個塌鼻子少婦。高高的前額,戴著鑲嵌寶石的帽子,背景是精巧地交織在一起的撥個菜。「那,」他問道,「是你的卡洛·多爾奇嗎?我看風格幾乎一樣;不過我覺得缺乏他特有的情調。」 「噢,可那不是卡洛·多爾奇,是一幅皮耶羅—德拉·弗蘭西斯加①的作品,先生!」戰戰兢兢的劉易斯得意洋洋地脫口而出。 ①弗蘭西斯加(約1416—1492),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翁勃利亞畫派畫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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