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班納姐妹 | 上頁 下頁


  屠夫上前招呼新來的主顧,安·伊莉莎則忐忑不安地站在肉店裡頭,瞅著老太太在買豬肝還是豬肉上猶豫不決,很有可能會耽擱上很長時間。這時一個衣著邋遢的愛爾蘭女孩胳膊上挎了個籃子走了進來,打斷了這位老太太的決定。新來的顧客暫時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可不一會兒就又走了。老太太則像一個專業講故事的人一樣,容不得半點兒干擾,堅持要重新開始她的複雜程序,重新稱過,還焦急地請求屠夫仲裁豬肉和豬肝的相對優點。可是,即使有老太太的遲疑不決,即使有三三兩兩其他顧客的光顧,都無濟於事,因為這當中沒有拉米先生。最後,安·伊莉莎實在不好意思再逗留下去,勉強稱了牛排,踏著越積越厚的雪回家去了。

  就連安·伊莉莎那樣簡單的頭腦,也能明確判斷得出她的願望是徒勞的。當她意識到失望來源於我們的行動這一真理後,便思忖著自己怎麼會傻到這個地步。即使拉米先生確實到這個市場上購物,怎麼可能恰巧就在同一天同一個時辰呢?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平淡無奇,再沒有任何不尋常的事發生。那只舊長簡襪治好了伊芙林娜的喉嚨,霍金斯夫人來過一兩次,談起她正在出牙的寶寶;她們收到了些新的絞邊訂單;伊芙林娜給一位穿泡泡袖的女士賣了一頂帽子。這位女士住在廣場上,她姓什麼她們從不知曉,因為她總是自己把東西帶回家。她是她們所見過的最出眾也最有意思的人物,年紀尚輕,舉止優雅(因此她們稱她為「女士」),有著既甜蜜又苦澀的笑容。她們對此還給她編了許多故事。可是即使是她回城的消息——這是那年她第一次露面——也沒有引起安·伊莉莎的興趣。所有曾經足以讓她打發時間的日常瑣事如今對她都已毫無意義。在她漫長的埋頭苦幹的日子裡,這是她第一次對生活的單調乏味感到厭惡。對於伊芙林娜來說,這種不滿情緒是習以為常而且溢於言表的,而安·伊莉莎則一貫寬宏大量地認為這是年輕人獨有的權利。而且,上帝也並未刻意要求伊芙林娜跟她一道受這種苦日子的折磨。按照上帝的旨意,她應該結婚生子,禮拜天穿綢裳,進教會圈裡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可是迄今為止,機遇總是與她擦肩而過,她所有的熱望和她小心呵護的鬈髮一同跟安·伊莉莎一樣默默無聞,沒人注意。但是,這位早已認命了的姐姐,卻從來不願接受妹妹會與她共命運的事實。曾經有一位頗討人喜歡的主日學校的年輕教師羞澀地拜訪過小班納小姐幾次。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而且他很快就銷聲匿跡。他是否從伊芙林娜身上帶走過任何幻想,安·伊莉莎無從知曉,可毫無疑問,他對伊芙林娜的注意確曾使她對自己的未來充滿過美好的憧憬。

  在那些日子裡,安·伊莉莎從未夢想過自己也可以奢侈地顧影自憐,這種奢侈就像那一頭頗費心思的鬈髮一樣成為伊芙林娜的私有權利。可是現在,她開始把長久以來傾注在伊芙林娜身上的同情心轉移一部分到自己的身上。她終於認識到自己也有權重新得到她的一些失去的機會。這類危險的想法一旦進入她的腦海,她就再也無法擺脫它們的困擾。

  就在安·伊莉莎轉變期間,一天晚上,伊芙林娜從她手中的活上抬起頭來,突然喊道:「天哪!她停了!」

  安·伊莉莎從手上的褐色羊毛針線活兒上抬起眼睛,順著妹妹的視線看過去。這是星期一,她們通常是在星期天給鬧鐘上發條的。

  「你肯定昨天上發條了嗎,伊芙林娜?」

  「絕對上過。她一定是壞了。我去看看。」

  伊芙林娜放下她正做的帽子,從架子上把鐘取了下來。

  「嗯,——我知道了,她上得太緊了——你說她出了什麼毛病,安·伊莉莎?」

  「我不曉得,真的。」姐姐說著擦了擦眼鏡走過去,湊近檢查鬧鐘。

  姐妹倆焦急地低著頭又是搖又是擰,她像是在想方設法救活一個生命,可是鬧鐘對此卻無動於衷。最後,伊芙林娜歎了口氣把它放下。

  「好像是什麼零件不靈了,是吧,安·伊莉莎?屋子裡可真靜啊!」

  「是啊,可不是嗎?」

  「算了,我把她放回去,」伊芙林娜說話的口氣好像是要為死者做最後一次服務。「我覺著,」她又加了一句,「你明天該到拉米先生的店裡去一趟,看看他能不能修一修。」

  安·伊莉莎的臉一下紅了,「我——好的,我得去,」她結結巴巴地說著,蹲下身揀起滾到地板上的線團。她的心也咚咚地跳得厲害,好像是要從她穿著羊毛衫平坦的胸部蹦出去,兩側太陽穴的青筋也急速地抖動著。

  那晚上,伊芙林娜都入睡好久了,安·伊莉莎仍然睜著雙眼躺在這片陌生的靜謐當中無法入睡,她能感覺到那口啞巴了的破鐘就在近處,這感覺甚至比它嘀嗒報時時更敏銳。第二天早上,她從一個惱人的夢中醒來。她夢見她把鐘送到了拉米先生那裡,卻發現他和他的店鋪都不翼而飛了。這天忙碌之時,一想起那個夢就令她心情沮喪。

  她倆商定,吃過飯,安·伊莉莎就把鐘拿過去修;可就在她們吃飯那當兒,一個眼神不好的小姑娘,黑圍裙上紮了無數根縫衣針,猛地跳了進來大喊道:「哎呀,班納小姐,天呀!梅林斯小姐又犯病了。」

  梅林斯小姐是樓上的裁縫,眼神不好的小姑娘是她的一個新學徒。

  安·伊莉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我馬上就來,快,伊芙林娜,拿露酒來。」

  所謂「露酒」是姐妹倆給一瓶櫻桃白蘭地起的雅號,這是她們的祖母留給她們的一堆東西中的一樣。她們一直把它鎖在碗櫥裡以備不時之需。一會兒,安·伊莉莎手裡拎著露酒跟在小姑娘身後急匆匆地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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