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伊迪絲·華頓 > 班納姐妹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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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伊莉莎的小臉總是焦慮不安的,那會兒卻柔和得顯出少有的安詳。青筋暴突的太陽穴兩側垂下的幾縷淺色頭髮,被燈光一照顯得亮亮的極有光澤。她坐在桌前,像平常一樣慢吞吞地、仔仔細細地用紙包裹著一個有校有角的東西。她使勁拽著嫌太短的繩子,突然感覺到似乎聽見了門鎖的哢嗒聲,於是停下手中的活兒聽候妹妹的腳步聲,可是卻沒有人進來。她扶了扶眼鏡,重新開始對付這頗費周折的包裹。顯然是為了某件要緊的事,她特意穿上了那件染過兩回,改過三次的黑綢衣裳。因為年代已久,衣服已變成銅綠色,足以與文藝復興時期的青銅色媲美,同時,歲月也奪走了伊莉莎小姐本來所擁有的、前拉斐爾派畫家們[注]所激賞的體態賦予這件衣裳的曲線之美。可是現在,這種筆直的線條竟使她平添了一副祭司般的莊重,這似乎更加強調了這次事件的重要性。 安·伊莉莎身著這套莊重的黑綢衣裳,一枚鑲嵌而成的胸針攏住蕾絲花邊繡成的領口,而她臉部祥和的神態與衣服恰好相配。這樣看上去,比那個白天站在櫃檯後面,在高溫和生活的重負折磨下的安·伊莉莎要年輕十歲。想判斷她的大概年齡恐怕和估計那件衣服的年代一樣困難,因為和黑綢衣裳一樣,她也人老珠黃,虛有其表。可是,她臉上還蕩漾著些許紅暈,就像是一天結束之後,落日的余暉有時還會在西方久久徘徊不去一樣。 她把包裹紮到令自己滿意為止,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妹妹盤子的正前方。接著,她坐到窗戶跟前的搖椅裡,故意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不一會兒,店門開了,伊芙林娜走了進來。 班納妹妹比姐姐略高一些,鼻子很突出,但嘴和臉頰都比較扁平。她還沒有完全失去年輕女子的本色:淺色的發束搖曳著;發頂綁得緊緊的,硬得就像亞述人塑像的發結,在斑點花紋的面紗下服服貼貼,面紗則一直遮到她凍得發紅的鼻尖。她在薄薄的外套和黑色羊絨裙底下,顯得格外單薄而且憔悴,但是在高興的時候,她也很可能會變得熱情而富有朝氣。 「怎麼了,安·伊莉莎,」她驚叫起來,聲音細細的,帶著慣常的煩燥不安,「為什麼穿這件最漂亮的衣服?」 安·伊莉莎局促地站著,這神態與她的鋼框眼鏡看起來很不協調。 「咦,伊芙林娜,幹嘛我就不能穿?我倒想知道知道?親愛的,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嗎?」安·伊莉莎一貫不願外露感情,這時,她笨拙地伸出了胳膊。 伊芙林娜好像並沒注意到她的手勢,把外套從瘦削的肩頭上甩下來。 「唉,哼,」她火氣不那麼大了,「我想咱們還是別過生日了吧。現在能保住聖誕節就不錯了。」 「你可別那樣說,伊芙林娜。咱們的光景還不至於糟糕成那樣。我想你肯定又冷又累。坐下來。我去取水壺,水開了。」 她把伊芙林娜推向桌邊,手裡一面忙著弄水壺,一面卻斜眼注意著妹妹無精打采的動作。不一會兒,就聽到了她期待的驚呼屍。 「咋了,安·伊莉莎!」看著盤子邊的包裹,伊芙林娜呆呆地站在那兒。 安·伊莉莎抖抖索索地一面忙著灌茶壺,一面假裝驚訝地抬眼看她。 「天哪,伊芙林娜!出啥事了?」 妹妹迅速解開繩子,從包裝紙裡抽出一口鍍鎳的圓鬧鐘,那種鬧鐘得花一塊七毛五才買得到。 「唉,安·伊莉莎,你咋可以這樣?」她放下鐘,姐妹倆隔著桌子激動不安地互相看著對方。 「得了,」姐姐回答道,「今兒個不是你的生日嗎?」 「是,可是——」 「行了行了。打去年咱們把媽媽的表賣掉後,你不是每天早晨不管天晴下雨都要繞到廣場上去看時間嗎?不是這樣的嗎,伊芙林娜?」 「是,可是——」 「別可是可是的了。咱們一直想要口鐘,現在有了,那就行了。她很漂亮吧,伊芙林娜?」安·伊莉莎把水壺放回到爐子上,然後從妹妹的肩頭上伸過手去愛撫地摸著這鐘的圓形外殼。「聽,她的聲音多響啊!我還怕你一進門就聽見了呢。」 「沒有,我根本沒有想到。」伊芙林娜低聲地說。 「得了,現在你還不高興?」安·伊莉莎溫和地責備她。這責備可一點兒也不尖刻,因為她知道伊芙林娜表面上無動於衷其實正是她心中不願表露的內疚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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