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最後一方清淨地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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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暗自尋思:這條小溪也真是稀奇。釣魚反而要去找小些的魚釣,這可不是怪麼! 他撿起了剛才撂下的釣竿。魚鉤曲了,他用手扳直。然後把那條大魚一提,就向上游走去。 他心想:小溪出了上游的那片沼澤地不多遠,有一處卵石灘,溪水很淺。我可以到那兒去釣上兩條小鮭魚。這條大魚說不定小妹不喜歡呢。她要是想家的話,我還是得送她回去。也不知那兩個老傢伙此刻又在幹些什麼?我這個地方,埃文斯家那個混蛋小子估計也不見得會知道。那個王八狗崽子!我看這裡除了印第安人,誰也不會來釣魚的。做個印第安人該有多好呢--他想。做個印第安人可以免去許多麻煩。 他就順著小溪向上游走去,他儘量不靠河邊走,可有一回還是踩上了一處下有暗流的空心地。只見呼的一下猛地竄出一條大鮭魚來,在溪水裡劃出了一道水花。這樣大的鮭魚,在這溪流裡要轉個身怕都轉不過來呢。 那鮭魚逃到上游,又鑽進了溪岸下的暗流裡,尼克沖著魚兒的後影說:"你是什麼時候上這兒來的?好傢伙,那麼大的鮭魚!" 在滿是卵石的那段淺水灘上,他釣到了兩條小蛙魚。魚雖小,倒也挺好看,挺結實,他把三條魚都掏去了內臟,內臟扔在小溪裡,魚則用冷水洗淨了,從口袋裡取出一隻褪色的小糖袋包了起來。 他心想:幸虧小妹愛吃魚呢。要是還能采到些漿果就好了。不過我知道哪兒有,好歹總能采到一些。他就轉身上了山坡,向他們的宿營地走去。太陽已經下山,天氣極好。他舉目遠望,一直望到沼澤地外,看到那邊的天空裡有一隻魚鷹在翱翔,按方位推算,下面該就是那一彎湖水了。 他悄悄來到棚前,妹妹一點都沒聽見。她側身躺著,在看書呢。為了免得嚇她一跳,見了她他把話說得很輕。 "小搗蛋,你幹什麼了?" 妹妹一回頭,對他瞧了瞧,微微一笑,把頭搖搖。 "我把頭髮剪了,"她說。 "怎麼剪的?" "用把剪子呀。你說還能怎麼剪?" "你又沒鏡子,怎麼剪呢?" "我就一隻手拉住頭髮,一隻手剪。這還不容易。看我的樣子像不像個小子?" "像個婆羅洲的蠻小子。" "要我剪得像主日學校的學童一樣整整齊齊這哪兒能呢。我是不是剪得像個十足的野蠻人了?" "那倒也不是。" "太有勁了,"她說。"我現在既是你的妹妹,可又是個小子了。你說我能不能從此就變成個小子?" "那哪兒能呢。" "要能就好了。" "你盡說傻話,小妹。" "恐怕是有那麼點兒。你看我像不像個傻小子?" "有點像。" "你幫我修修平吧。你可以拿把梳子邊看邊剪。" "我總得幫你修得稍微像樣些,可真要修得怎麼好,我也沒這本事。你餓了嗎,傻兄弟?" "我就不能做你不傻的兄弟嗎?" "我壓根兒就不願意拿你這個妹妹去換個兄弟。" "可你現在不換不行啊,尼基,你難道還看不出來?我們不這麼辦是不行的。我按說應該先問一問你,可一想到我們不這麼辦不行,我就索性一聲不響先幹了再說。" "你幹得好,"尼克說。"怕什麼!你幹得好極了。" "謝謝你,尼基,太謝謝你了。我剛才就照你的囑咐,躺在這兒打算好好歇息歇息。可腦子裡卻儘自胡思亂想,總想該為你做些什麼。比如我剛才就在想,我要拿上一隻煙草聽子,到席博伊根那樣的大地方去找一家大酒館,給你弄上一聽子的蒙汗藥。" "你去問誰要呀?" 尼克這時已經坐了下來,妹妹坐在他的膝頭上,拿胳膊摟住了他的脖子,一頭短髮在他的臉蛋上偎偎擦擦。 "問窯姐兒裡的那個女王娘娘要唄,"她說。"你知道那家酒館叫什麼名兒嗎?" "不知道。" "叫'皇家十元金幣旅館商場'。" "你在那兒幹什麼呢?" "當窯姐兒的隨從。" "窯姐兒的隨從又是幹什麼的?" "喏,窯姐兒來來去去,給她在後面提長裙;她要上馬車,替她開車門;她該去哪個房間,給她帶個路免得走錯。大概跟女王身邊的侍從女官差不多吧。" "當隨從對窯姐兒怎麼說話呢?" "只要不是失禮的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你且說個樣子我聽聽,兄弟。" "比如說吧:'哎呀,小姐,像今兒這樣的大熱天,哪怕就是做只鳥兒待在描金籠子裡,也肯定是累得夠受的。'就是這一類的話。" "那窯姐兒怎麼說呢?" "她會說:'話是不錯。不過那也自有一種樂趣。'因為我給她當隨從的這個窯姐兒,她的出身是很卑微的。" "那你又是什麼出身呢?" "我是一位憂傷的作家的妹妹,不,是弟弟,我有良好的教養。所以我很受那女王娘娘的歡迎,那幫窯姐兒也都很歡迎我。" "蒙汗藥你弄到了沒有呢?" "當然弄到啦。她說:'小甜甜,這靈丹妙藥你就拿去吧。'我還說了'謝謝'呢!她還說:'請代我向你那位憂傷的哥哥問好,他什麼時候要是到席博伊根來,可要請他上我們的商場裡來看看喲。'" "你給我下來吧,"尼克說。 "那商場裡的人說起話來就是這個腔調的,"小妹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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