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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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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碰上的都碰上了。」巴勃羅重複說。他還是喘得像胸口要裂開似的,但這時已經可以從容地說話了。他臉上和頭上在冒汗,肩膀和胸口全濕透了。他小心翼翼地望著羅伯特·喬丹,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帶著善意,接著他咧嘴笑笑。「該碰上的都碰上了。」他又說,「我們先佔領了哨所。接著來了個騎摩托的,接著又來了一個,接著是輛救護車,接著是輛卡車,接著是那輛坦克。就在你炸橋之前。」 「接著……」 「坦克打不著我們,可它把公路封鎖了,我們脫不了身。後來坦克開走了,我就來了。」 「那你那夥人呢?」奧古斯丁插嘴說,還在找碴兒。 「閉嘴,」巴勃羅直瞪瞪地望著他,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一個沒碰上不利情況就出色地完成任務的人,「他們跟我們不是一夥。」 這時他們看到系在樹幹上的那些馬兒,陽光透過松樹的枝椏投射在牠們身上,牠們甩頭踢腳驅趕著馬蠅。羅伯特·喬丹看到了瑪麗亞,就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自動步槍靠在身旁,槍口抵著他的肋骨,他聽到瑪麗亞說:「是你啊,羅伯托。是你。」 「是我,兔子。我的好兔子。我們現在走吧。」 「真的是你在我身邊嗎?」 「是的,是的。真的。你啊!」 他絕對沒有想到,在打仗的時候能體會到有女人在身邊的感覺;也沒想到身體的每個部分都能感受到這一點,並對它作出反應;也沒想到竟然有個女人,她小小的、圓圓的乳房竟然隔著一層襯衫緊貼著你;也沒想到那對乳房會理解他們倆是在戰火中。可這是真的,他就想,真好,太好了。以前我可不相信這個。他使勁抱了她一下,並沒看她,就在她身上他從沒拍過的地方拍了一下,說:「上馬。快上馬。跨上馬鞍,漂亮的姑娘。」 他們解開馬韁。羅伯特·喬丹把自動步槍交還給奧古斯丁,把自己的手提機槍挎在背上,掏出衣袋裡的手榴彈,裝進馬褡褳裡。他把一隻空背包塞在另一隻裡,一塊兒綁在他的馬鞍後面。接著比拉爾來了,她爬坡累得喘不過氣來,話都說不出來,只比畫著手勢。 接著巴勃羅把他手裡的三根綁馬腳的繩索塞進一隻馬褡褳,直起腰來說:「怎麼樣啊,太太?」她只是點點頭,大家就都上馬了。 羅伯特·喬丹騎著昨天早晨他在雪地裡第一次看到的那匹大灰馬,他兩腿一夾,雙手一按,覺得胯下這匹馬十分有力。他穿著繩底鞋,馬鐙的皮帶短了一點;他肩上挎著手提機槍,衣袋裡裝滿了子彈匣;他坐在馬上,往一隻彈匣裡重裝子彈,韁繩緊夾在肋下,看著比拉爾跨上綁在那匹鹿斑馬馬鞍上的行李包,拿它當做一隻怪樣的坐墊。 「看在天主面上,把那個玩意兒解下來吧,」普裡米蒂伏說,「你會摔下來的,馬兒也受不了啊。」 「住口,」比拉爾說,「我們得用它來過日子。」 「太太,能這樣騎馬嗎?」巴勃羅坐在栗色大種馬的民防軍用馬鞍上問她。 「跟賣牛奶的人一樣,」比拉爾對他說,「你看怎麼走,老伴?」 「一直下山,翻過公路,爬上那遠方的山坡,從上面較狹窄的地方穿進樹林。」 「要翻過公路?」奧古斯丁用帆布鞋的軟鞋跟碰了下硬邦邦的、沒有反應的馬肚子,在他身旁撥轉馬頭。這匹馬是巴勃羅昨晚弄來的。 「是的,老弟。只有這一條路。」巴勃羅說,遞給他一根牽馬繩。普裡米蒂伏和吉普賽人拿著其餘的兩根。 「你願意的話,可以騎在最後面,英國人。」巴勃羅說,「我們在高一點的地方翻過公路,不在那機槍的射程內。可我們得分散地走,要趕好多路,然後大家在坡上較狹窄的地方會合。」 「好。」羅伯特·喬丹說。 他們在樹林中下坡,向公路邊騎去。羅伯特·喬丹就在瑪麗亞的後面。他沒法在樹林中和她並騎。他用大腿在那匹灰馬身上輕柔地擦著,接著把穩了馬頭,跟大家一起朝山下跑去,悄悄地在松樹之間穿梭,一路下山,用大腿的動作給灰馬作暗示,就像在平地上用馬刺來暗示那樣。 「你,」他對瑪麗亞說,「過公路的時候第二個走。第一個走看著比較危險,其實並不怎麼危險。第二個走比較安全。敵人總是密切注視後面的人。」 「可是你……」 「我會出其不意地過去的。不會有事的。隊伍中間的位置最危險。」 他望著巴勃羅騎在馬上,毛茸茸的圓腦袋縮在肩膀上,肩上挎著自動步槍。他望著比拉爾,她沒戴帽子,肩膀寬寬的,雙腳勾住行李,膝蓋抬得比大腿還高。她回頭望了他一眼,搖搖頭。 「你趕到比拉爾前面再過公路。」羅伯特·喬丹對瑪麗亞說。樹林越來越稀疏,他透過樹木之間的縫隙看見下面黑色的柏油路,還有路對面綠色的山坡。我們到了涵洞頂上,他知道,恰好就在公路陡然下拐的高地的下方,公路從那裡筆直地通到橋頭,我們的位置在橋的上方八百碼左右。如果那輛小坦克開到了橋頭的話,我們就還在它的菲亞特機槍射程之內。 「瑪麗亞。」他說,「在我們過公路登上山坡前先趕到比拉爾前面去。」 她回頭望著他不說話,他並沒盯著她看,只看了她一眼,想弄明白她是否聽明白了。 「懂了嗎?」他問她。 她點點頭。 「趕到前面去。」他說。 她搖搖頭。 「趕到前面去!」 「不。」她轉身搖搖頭,對他說,「我按照規定的次序趕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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