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戰地鐘聲 | 上頁 下頁 |
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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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一人。看在天主的分上。」他們又在圍牆後面說了幾句。接著那聲音說:「聽著,法西斯。」 「我不是法西斯,」安德烈斯喊道,「我是巴勃羅遊擊隊隊員,我來給總參謀部送信。」 「他瘋了,」他聽到有人在說,「扔個手雷。」 「聽著,」安德烈斯說,「就我一人。光杆兒一個。我他媽的就是一個人,別疑神疑鬼啦。讓我過去吧。」 「他說話像個基督徒。」他聽到有人笑著說。接著另外有人說:「還是給他扔個手雷得了。」 「別,」安德烈斯喊道,「那就完了。是緊急事情,放我過去吧。」 他一直不喜歡出入火線就是因為這個。有時候盤問得寬些,但總體來說是不愉快的。 「只有你一個人?」那聲音又朝下面喊道。 「我操他媽的,」安德烈斯喊道,「我得跟你們說多少回啊?」 「要一個人,就站起來,舉槍過頭。」 安德烈斯站起來,雙手握著卡賓槍,舉過了頭頂。 「現在從鐵絲網裡鑽進來。我們用機槍對著你呢。」那聲音喊道。 安德烈斯進入第一道之字形鐵絲網。「我得用手撥鐵絲網啊。」他喊道。 「手別放下。」那聲音命令道。 「我被鐵絲網鉤住了。」安德烈斯大聲說。 「還是簡單點,給他扔個手雷得了。」有一個聲音說。 「讓他把槍背著。」另一個聲音說,「他舉著雙手是沒法鑽鐵絲網的。要講點理嘛。」 「法西斯分子全是一路貨,」另一個聲音說,「登鼻子上臉。」 「聽著,」安德烈斯喊道,「我不是法西斯,是巴勃羅的遊擊隊員。我們殺掉的法西斯比傷寒麻疹弄死的還多。」 「我從來沒聽說過巴勃羅的遊擊隊,」那人說,他顯然是這個據點的長官,「也沒聽說過什麼彼得、保羅和別的什麼聖徒和門徒。也沒聽說過他們的遊擊隊。把槍背在肩上,用手鑽鐵絲網。」 「快鑽,別等我們向你掃射。」另一個叫著。 「你們真不夠朋友。」安德烈斯說。他費力地鑽著鐵絲網。 「朋友?」有人對他喊道,「這是打仗,夥計。」 「有點打仗的意思了。」安德烈斯說。 「他說什麼?」 安德烈斯又聽到哢嗒一聲拉槍栓的聲音。 「沒什麼,」他喊道,「我沒說什麼。別開槍,讓我從他媽的鐵絲網裡鑽進去。」 「不許罵我們的鐵絲網,」有人叫道,「再罵,我們給你來個手雷。」 「我是想說,多好的鐵絲網啊,」安德烈斯喊道,「多漂亮的鐵絲網。好比天主掉在茅坑裡啦。多可愛的鐵絲網啊。我快過去了,弟兄們。」 「給他扔個手雷,」他聽到有個聲音說,「我跟你說,對付這種鬼把戲,這是最爽快的辦法。」 「弟兄們,」安德烈斯說,他大汗淋漓,知道這個鼓動扔手雷的人隨時都能扔出來一個,「我不算什麼。」 「這我相信。」鼓動扔手雷的人說。 「你說對了,」安德烈斯說,他正在小心翼翼地鑽第三重鐵絲網,離圍牆很近了,「我什麼也不是,可是這事情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沒有比自由更重要的事了。」鼓動扔手雷的人說。「你覺得什麼比自由更重要?」他挑釁地問。 「沒有,夥計,」安德烈斯說,松了口氣,他知道他面前的是幫狂熱分子,那些佩戴紅黑圍巾的傢伙,「自由萬歲!」 「伊比利無政府主義者聯合會萬歲,全國勞工聯合會萬歲,」他們從圍牆上大聲呼應著,「無政府…工團主義和自由萬歲。」 「咱們大夥兒萬歲。」安德烈斯喊道。 「他是咱們一夥兒的,」鼓動扔手雷的人說,「幸虧我沒用這東西炸飛他。」 他看看手裡的手榴彈,又看看安德烈斯,安德烈斯翻過圍牆,他深受感動。這個鼓動扔手雷的人雙臂摟住他,手裡仍握著手榴彈,他擁抱安德烈斯的時候,手榴彈就搭在安德烈斯的肩胛骨上。他親吻安德烈斯的兩頰。 「還好你沒有出事,兄弟。」他說,「還好還好。」 「你們的長官在哪兒?」安德烈斯問。 「這裡歸我指揮,」有一個人說,「給我看你的證件。」 他把證件拿進掩體,借著燭光看。一小方折迭起來的印著共和國國旗的綢布,中央蓋著軍事情報部的公章。一張羅伯特·喬丹用筆記本上的紙寫的列著他姓名、年齡、身高、出生地點和任務的安全通行證,上面蓋著軍事情報部的橡皮圖章,和一份給戈爾茨的急件,一共四張折好的紙,用一根繩子紮好,用火漆封著,火漆上打上安全軍事情報部橡皮圖章木柄頂端的金屬章。 「這個我見過,」這個據點的長官說,把那塊綢子還給他,「這個你們都有,我知道。不過有了它還說明不了問題,還得有這個。」他拿起通行證,又看了一遍。「你的出生地在哪兒?」 「維利亞康納霍斯。」安德烈斯說。 「那兒有什麼莊稼?」 「甜瓜,」安德烈斯說,「那是世界聞名的。」 「你認識那兒的什麼人?」 「問這個幹什麼?你是那兒的人嗎?」 「不是。不過我到過那兒。我是阿蘭胡埃斯①的。」 [①阿蘭胡埃斯在馬德裡正南,位於肥沃的平原上,盛產水果蔬菜,供應馬德裡市場。] 「那兒的人問我哪個都行。」 「講講何塞·林貢的模樣吧。」 「開酒店的那個嗎?」 「當然了。」 「光頭,挺個大肚子,斜眼。」 「行了,」那人說著,把證件還給他,「可你在他們那邊幹什麼?」 「革命前我父親在維利亞卡斯丁定居下來。」安德烈斯說,「那地方在山脈另一邊的平原。革命突然爆發,我們就在那兒跟著巴勃羅他們打仗,不過,我很著急啊,夥計,得送那份急件。」 「法西斯佔領區什麼情況?」那軍官問。他不著急。 「我們今天很熱鬧,」安德烈斯驕傲地說,「今天公路上熱鬧了一整天。他們把『聾子』一夥幹掉了。」 「『聾子』是誰?」對方輕蔑地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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