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戰地鐘聲 | 上頁 下頁
六四


  安塞爾莫哈哈大笑,其它聽著的人也笑了,只有費爾南多例外。他認為在女人面前講這樣的粗話有失體統。

  「哦,這是合情合理的嘛,」巴勃羅說,「不過我看,你真有兩個蛋,就不會穿裙子了。」

  「別讓他再說這種話,英國人,」那個名叫普裡米蒂伏的扁臉斷鼻樑的漢子說,「他喝多了。跟我講講,你們國家種什麼莊稼,養什麼牲口?」

  「牛羊,」羅伯特·喬丹說,「還種很多糧食豆子。還種很多做糖的甜菜。」

  這時他們三個坐在桌邊,其它人挨在旁邊坐著,只有巴勃羅獨自坐在一邊,面前放著一碗酒。燉肉還是跟昨晚的一樣,羅伯特·喬丹狼吞虎嚥地吃著。

  「你們那裡有山嗎?既然叫蒙大拿,一定有山了。」普裡米蒂伏客氣地問,想打開話匣子。巴勃羅喝多了,使他很難堪。

  [①蒙大拿州的州名(Montana)和西班牙語裡的montana一詞都來源於拉丁語,意思是「山嶽、山區」。]

  「有很多山,很高的山。」

  「有好的牧場嗎?」

  「好極了。夏天有政府管理的森林裡的高原牧場。秋天,就把牛羊趕到較低的山坡上去放牧。」

  「那裡土地是農民自己的?」

  「大多數土地歸種地的人所有。土地本來是國家的,不過,如果有人在那裡生活,並且願意開墾的話,一個人可以得到一百五十公頃土地。」

  「跟我講講,這是怎麼回事?」奧古斯丁問,「這是蠻有意思的土地改革呀。」

  羅伯特·喬丹講解了分給定居移民宅地的過程。他以前從沒想過這算是一種土改。

  [①美國南北戰爭期間,林肯總統頒佈了《宅地法案》,規定任何一家之主,或者年滿二十一歲的公民可向政府最多申領一百六十公頃土地,定居開墾三年後,成為該土地的所有者。]

  「真是不錯啊,」普裡米蒂伏說,「這麼說你的國家實行共產主義啦?」

  「不。是共和國領導的。」

  「依我看,」奧古斯丁說,「在共和國領導下,什麼事都辦得好。我看不需要別的政府形式了。」

  「你們沒有大業主吧?」安德烈斯問。

  「有很多。」

  「那就一定有弊病。」

  「當然。有很多。」

  「你們可要想法消滅這些弊病。」

  「我們越來越想消滅弊病。不過仍然很多。」

  「有沒有必須加以限制的很大的產業?」

  「有。不過,有人認為,靠抽稅就能限制它們擴展。」

  「怎樣辦到?」

  羅伯特·喬丹一邊解釋所得稅和遺產稅的作用,一邊用麵包抹著燉肉碗。「不過,大產業還是有的。還有土地也要徵稅。」他說。

  「可是大業主和有錢人肯定要鬧革命來反對這些稅的。我看這些稅倒是革命的。他們看到自己要倒黴,肯定會起來反抗政府,就像法西斯分子在這裡那樣。」

  「這有可能。」

  「那麼在你們國家裡,也得像我們這裡一樣鬥爭啦。」

  「是啊,我們不鬥爭不行。」

  「不過在你們國家裡,法西斯分子不多吧?」

  「很多,但他們不知道自己就是法西斯分子,不過最後會明白過來的。」

  「可是,他們不造反,你們就不能消滅他們吧?」

  「對。」羅伯特·喬丹說,「我們不能消滅他們。不過我們可以教育人民警惕法西斯主義,它一出現就向它鬥爭。」

  「你知道哪裡沒有法西斯分子嗎?」安德烈斯問。

  「哪裡?」

  「巴勃羅老家的那個鎮子。」安德烈斯說,露齒笑了。

  「那鎮上發生的情況,你知道嗎?」普裡米蒂伏問羅伯特·喬丹。

  「知道。我聽說了。」

  「是比拉爾講的?」

  「不錯。」

  「你從那女人嘴裡聽到的不是全部真相,」巴勃羅氣呼呼地說,「她沒看到結局,因為她從窗外的椅子上摔下去了。」

  「那你把後來的情形給他講講吧。」比拉爾說,「既然我不知道,你講就是了。」

  「不,」巴勃羅說,「我從來沒對人講過。」

  「是啊,」比拉爾說,「你以後也不會講啦。你很希望根本沒有發生那件事?」

  「不,」巴勃羅說,「這話說得不對。要是大家跟我一樣把法西斯分子殺個乾淨,我們就不會有這場戰爭了。不過,當時不是那樣就好了。」

  「你說這話算什麼意思?」普裡米蒂伏問他,「你在改變政見嗎?」

  「不。不過當時太狠心了。」巴勃羅說,「那時候我心太狠了。」

  「你醉了。」比拉爾說。

  「對,」巴勃羅說,「請你包涵。」

  「我倒喜歡你狠心的時候,」婦人說,「最討人厭的男人就是酒鬼。賊不偷的時候還有人樣。流氓不在自己家裡敲詐勒索。殺人犯不在家裡殺人。可是酒鬼臭氣沖天,吐在自己床上,五臟六腑都讓酒精給泡爛掉了。」

  「你是女人,不明白,」巴勃羅心平氣和地說,「我喝得爛醉,如果我沒有殺過那些人就快活了。那些人叫我難受。」他憂鬱地搖著頭。

  「把『聾子』捎來的酒給他倒一些。」比拉爾說,「給他來點壯壯膽。他傷心得受不了了。」

  「要是我有本事使他們復活,我一定幹。」巴勃羅說。

  「去你奶奶的。」奧古斯丁對他說,「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一定使他們都復活。」巴勃羅傷心地說,「所有人。」

  「去你的,」奧古斯丁朝他大叫,「免了這種話吧,要不就滾出去。你殺的人是法西斯分子。」

  「你聽見我說的了,」巴勃羅說,「我要讓他們都活過來。」

  「那你就能在海面上行走啦,」比拉爾說,「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男人。到昨天為止你還有一點男人氣概。今天呢,你還不如一只有病的小貓。你喝得五迷三道的,還很高興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