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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我要問比拉爾,該做些什麼才能照顧好男人,然後我就照著去做。」瑪麗亞說,「這樣,我一邊學,一邊也會自己發現一些事情,還有什麼事情,你也可以對我說說。」

  「沒什麼要做的事了。」

  「什麼,你,沒什麼事!你的睡袋,早晨就該撣撣灰了,掛起來曬曬太陽。然後在降露水前收起來。」

  「說下去,兔子。」

  「你的襪子得洗了曬乾。我要讓你有兩雙換著穿。」

  「還有呢?」

  「你要是肯教我,我就給你擦槍,上油。」

  「吻我吧!」羅伯特·喬丹說。

  「不,說正經話呢。你教我保養手槍嗎?擦布啊,油啊,比拉爾都有。山洞裡有根擦槍用的通條,肯定配得上。」

  「當然。我教你。」

  「還有,」瑪麗亞說,「如果你教會我開槍,那麼,萬一我和你誰受了傷,為了不被俘虜,有必要時你可以槍斃我,我也可以槍斃你,或者自殺。」

  「真有意思,」羅伯特·喬丹說,「你有很多這樣的想法嗎?」

  「不是。」瑪麗亞說,「不過這是個好主意。比拉爾把這個給了我,還教我怎麼用,」她解開襯衫前胸的口袋,掏出一隻隨身帶的裝梳子的那種短皮套子,解開勒住兩頭的寬橡皮筋,抽出一張刮鬍子用的單面刀片,「我一直把這個帶在身上,」她解釋說,「比拉爾說,放在耳朵下面,朝這裡一劃。」她用指頭比畫給他看,「她說這裡有一根大動脈,你用刀片在這兒一劃,肯定不會劃錯。她還說,不會痛苦,只要在耳朵下面使勁按住,用刀片向下一劃。她說,這很容易辦到,只要劃下去,他們就拿你沒辦法了。」

  「她說得沒錯,」羅伯特·喬丹說,「那是頸動脈。」

  他想,原來她走東走西一直隨身帶著這個,認為這是理所當然而能應付萬一的辦法。

  「可是我寧願你槍斃我,」瑪麗亞說,「答應我,必要的時候你一定要槍斃我。」

  「行,」羅伯特·喬丹說,「我答應你。」

  「多謝你,」瑪麗亞對他說,「我知道,這事做起來不容易。」

  「沒有什麼。」羅伯特·喬丹說。

  他想,你把這一切全忘了。你只考慮你自己的任務,卻忘了內戰的種種妙處。你把這事給忘了。得了,你是應該忘掉它的。卡希金忘不了這種事,結果毀了他的工作。或許你認為這位老兄事先就有預感的吧?真是怪事,他對槍殺卡希金一事竟然無動於衷。他原以為到了某個時候,心裡會難受,可到現在為止還都心安理得。

  「不過,我還可以替你做別的事。」瑪麗亞十分認真地對他說,這時她緊挨在他身邊走著,很有女人味兒。

  「除了槍斃我之外,還能幹別的事?」

  「是呀。等你抽完了那帶嘴的煙捲,我可以給你捲煙。比拉爾教過我怎麼把捲煙卷得又緊又整齊,不會開縫。」

  「好極了。」羅伯特·喬丹說,「是你自己舔濕捲煙紙的嗎?」

  「是呀,」姑娘說,「你受傷,我來看護你,給你包紮傷口,給你擦身,喂你吃……」

  「要是我不受傷呢?」羅伯特·喬丹說。

  「那麼等你生病的時候,我來照顧你,給你做湯,給你擦身,伺候你。還給你讀書。」

  「要是我不生病呢?」

  「那麼你一早醒來的時候,我給你端咖啡……」

  「要是我不愛咖啡呢?」羅伯特·喬丹對她說。

  「不,你愛喝。」姑娘快樂地說,「你今天早上就喝了兩杯。」

  「如果咖啡我喝膩了,又不用槍斃我,我既不受傷,也不生病,還戒了煙,只有一雙襪子,自己曬睡袋,那怎麼辦呢,兔子?」他拍拍她的背,「那怎麼辦呢?」

  「那麼,」瑪麗亞說,「我向比拉爾借把剪刀,給你理髮。」

  「我不愛理髮。」

  「我也不愛,」瑪麗亞說,「我喜歡你現在頭髮的樣子。要是沒事可替你做,我就坐在你身邊,看著你,晚上,我們睡覺。」

  「好。」羅伯特·喬丹說,「最後這個主意非常好。」

  「我也這麼想,」瑪麗亞微笑了,「噢,英國人。」

  他說:「我的名字叫羅伯特。」

  「不。我要和比拉爾一樣,叫你英國人。」

  「可我的名字還是叫羅伯特啊。」

  「不,」她對他說,「今天一整天都叫你英國人。英國人,我可以幫你工作嗎?」

  「不。我現在的事只能由我一個人來做,而且頭腦要很冷靜。」

  「好吧,」她說,「什麼時候能完成?」

  「走運的話,今天晚上。」

  「好。」她說。

  他們所站的山坡下面,是通往營地的最後一片松林。

  「那是誰?」羅伯特·喬丹問,用手指指。

  「是比拉爾,」姑娘順著他手臂指的方向望去,說,「肯定是比拉爾。」

  草坡的下端有片樹木,那婦人就坐在那裡,頭伏在雙臂上。從他們站著的地方望去,她就像一團深色的東西,在那棕褐色的樹幹的映襯下,顯得黑黝黝的。

  「走吧!」羅伯特·喬丹說,起步穿過齊膝深的石楠叢向她跑去。石楠長得密實,他跑不快,才跑了一小段路,就放慢腳步走了。他看得見那婦人雙臂交叉抱著頭,在樹幹前面,看上去顯得又寬又黑。他走到她跟前,突然叫一聲:「比拉爾。」

  婦人抬起頭來望著他。

  「嗯,」她說,「你們已經完事了?」

  「你不舒服嗎?」他湊在她身邊俯身問道。

  「沒有的事。」她說,「我睡著了。」

  「比拉爾,」瑪麗亞走上前來說,在她身旁跪下,「你身體好嗎?沒事吧?」

  「好得很!」比拉爾說,但沒站起來。她望著他們倆。「好啊,英國人。」她說,「你又玩男人的那套花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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