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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穿著外衣坐在船尾,領子翻了上來,看著凱瑟琳劃。她劃得非常好,但是槳太長,干擾她。我打開旅行包,吃了兩塊三明治,喝了口白蘭地。這樣精神一振,我又喝了一口。

  「累了就告訴我,」我說,過了一會兒我又說,「注意別讓槳打到肚子。」

  「如果真是那樣,」凱瑟琳邊劃邊說,「人生或許簡單了許多。」

  我又喝了一口白蘭地,然後扶住船般,移到前面。

  「不,我正劃得起勁兒。」

  「回船尾去,我已經休息好了。」

  好一會兒,借著酒勁,我劃得輕鬆又平穩,後來我劃不好了,白蘭地燒得我用力過猛,嘴裡湧上來噁心透了的膽汁味。

  天亮之前開始下毛毛細雨,風不知是停了,還是被沿著湖岸的彎彎曲曲的山巒擋住了。知道天就要亮了,我鎮定下來,用力劃行。我不知道我們到了哪裡,只想著要劃進瑞士水域。當天亮起來的時候,我們已離岸相當近了。我都能看清岸邊的岩石和樹林了。

  「那是什麼?」凱瑟琳問。我停住槳傾聽。是一艘汽艇的嚓?嘎聲。我把船靠近岸,靜靜地待著。嚓嘎聲越來越近,隨即我們看到雨中的那艘汽艇,就在我們船後不遠。四名海關警衛在船尾,警帽壓得很低,披肩的領子向上翻著,背上背著卡賓槍。在這天清早,他們都像沒睡醒似的。他們帽子上的黃顏色和他們披肩上的黃色符號都看得見。汽艇開了過去,消隱在雨中。

  我朝湖中心劃去,假如離邊境太近,豈不是想讓沿線的哨兵和你打招呼。我把船保持在剛剛能看到岸的距離,又在雨中劃行了三刻鐘,這期間我們又聽到一次汽艇的馬達聲,我們一聲不響地等著馬達聲在湖對面消失。

  「我想我們已經進入瑞士了,凱,」我說。

  「真的嗎?」

  「這要等見到了瑞士部隊才能確認。」

  「如果我們到了瑞士了,就好好吃頓早餐,瑞士的麵包卷、奶油和果醬好極了。」

  天完全亮了,細雨霏霏,風還在向湖面上吹,冒著白色泡沫的浪頭掠過我們沖向湖心。我敢肯定我們現在是在瑞士境內了。岸上的樹木閑坐落著許多房屋,離河岸不遠的地方是個小村莊,有石頭砌的房子、一些建在小山上的別墅,還有一所教堂。我一直朝環岸的道路上看是不是有衛兵,但是一個也沒看到。這會兒,道路離湖相當近,我看見一個士兵從一個咖啡館走出來,他身著灰綠色的軍服,鋼盔像是德國式的。他臉色健康,留著牙刷似的小鬍子。他看著我們。

  「朝他揮手,」我對凱瑟琳說。她對他揮手,士兵發窘地笑笑,也揮揮手。我優閑地劃著,劃過了村莊的濱水區。

  「我們一定是在邊境內了,」我說。

  「我們得搞清楚,親愛的。我們可不要再讓他們把我們送回去。」

  「邊境早已過了。我想這是海關城,我肯定這裡是布裡薩哥。」

  「那裡不會有意大利人吧?海關城總是雙方都在的。」

  「戰爭期間不會,我不信他們讓意大利人過境。」

  「我們上岸吃早飯好嗎?」

  「好的。」

  我用力劃左槳,把船駛進岸,抓住碼頭上的一個鐵圈,踏上了潮濕的石頭,這就是在瑞士的領地了。我系好船,伸手去牽凱瑟琳。

  「上岸吧,凱,感覺好極了。這不是個偉大的國家嗎?我喜歡腳下踏著這領土的感覺。」

  「我太僵了,不能好好感覺。不過它讓人覺得是個極好的國家。親愛的,你體會到我們到了這裡,離開了那個該死的地方嗎?」

  「我體會到了,我真的體會到了。以前我沒有這樣地體會過任何事物。」

  「我們到這裡了,親愛的!你真的知道我們到這裡了嗎?」

  我們走進一家咖啡館。

  「我想他們很快就要來抓我們吧。」我說。

  「別擔心,親愛的,我們先吃早飯。吃完早飯就是被抓也沒關係了。況且他們也不能對我們怎麼樣,我們是英美兩國有身分的公民。」

  吃過早飯,他們搜查了我們。我們在村莊裡散了一會兒步,然後去碼頭取我們的行李。有個士兵在守著我們的船。

  「這是你們的船嗎?」

  「是的。」

  「你們從哪兒來的?」

  「從湖上。」

  「那麼我就得要你們跟我來了。」

  我提著行李,凱瑟琳走在我身邊,那個士兵在我們後面走。我們到了老式海關。海關裡有個中尉盤問我們,此人很瘦,但是很有軍人氣質。

  「你們是哪國人?」

  「美國和英國。」

  「把護照給我看看。」

  我把護照遞給他,凱瑟琳也從手提包裡拿出她的。

  他檢查了很長時間。

  「你們為什麼劃著船來瑞士?」

  「我是運動員,」我說。「划船是我的強項。我一有機會就划船。」

  「為什麼來這裡?」

  「為做冬季運動,」我說。「我們是遊客,想來做冬季運動。」

  「你們在意大利是做什麼的?」

  「我在學建築,我表妹是學藝術的。」

  「你們為什麼離開那兒?」

  「我們想做冬季運動,打仗的時候學不了建築。」

  「我得把你們送到羅卡諾去,」他說。「你們可以坐馬車去,一個士兵跟你們一同去。」

  「好的,」我說。「船怎麼辦?」

  「船沒收。你們旅行包裡有什麼東西?」

  他檢查了我們的兩個手提包,把那瓶白蘭地拿了起來。「和我們喝一杯吧?」我問他。

  「不,謝謝。」他挺直了身子。「你身上有多少錢?」

  「二千五百里拉。」

  他顯得很贊許。「你表妹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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