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海明威 > 戰地春夢 | 上頁 下頁


  兩名警察攔住了我。一枚炮彈鋼剛落下,在我們等候期間又在路上落下三枚。炮彈都是七十七規格的,颼颼而過,伴著強烈的爆破聲和閃光,然後一陣灰煙捲過道路。警察揮手讓我們上路。在經過炮彈落下的地方時,我避開炸毀的路面,一股強烈的炸藥味和炸開泥石的味道撲鼻而來。

  那天的晚餐我吃得很快,然後去了英國醫院的別墅。那裡既開闊又優美,秀樹滿園。巴克萊小姐正在花園裡坐著,弗格森小姐和她在一起。他們看見我似乎挺高興,過了一會兒,弗格森小姐便藉口離開了。

  「她人很好,她是護士。」巴克萊小姐說。

  「你不也是嗎?」

  「噢,不是的。我是所謂的志願救護隊的。我們努力工作,可是沒人信任我們。」

  「為什麼?你們和護士有什麼區別?」

  「護士就像醫生,要經過長期訓練,而志願救護隊則是速成的。」

  「我明白了。」

  「意大利人不願意讓婦女這麼靠近前線,所以我們都行為規矩,從不外出。」

  「不過我可以來。」

  黑暗中我們彼此對視。我覺得她很美就握住她的手。她讓我握著,我又伸手摟住她。

  「不,」她說。我依舊摟住她。

  「要的,」我說。「請允許我。」我在黑暗中傾身去吻她,剎那間陣刺痛。她給了我一記狠狠的耳光。她的手打著了我的鼻子和眼睛,打得眼淚流了出來。

  「實在是抱歉,」她說,「我不過是無法忍受人們所說的護士晚上不正經那些觀念。我並不想傷害你,但是我傷害了你,是嗎?」

  她在暗中看著我。我很生氣,但是很有把握,把前面的所有棋步都看清了。

  「你打得很對,我不在乎。」

  「真可憐。」

  「你知道,我過著一種可笑的生活,甚至從不說英語。你好美呀!」我看著她。

  她笑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我凝視著她的雙眼,像剛才那樣摟著她並且吻她。我使勁吻她,猛地摟緊她,她抖了一下。我讓她迎面貼緊我,感覺到了她的心臟跳動,她的嘴張開了,頭靠在我的手上向後仰著,然後伏在我肩上哭起來。

  「噢,親愛的,」她說。「你會好好待我,是嗎?」

  行,我心裡說。我撫摩她的頭髮,輕輕地拍拍她的肩。她還在哭。

  「你會待我好,是嗎?」她抬起頭看著我。「因為我們要過一種陌生的生活了。」

  過了一會兒,我把她送到別墅門口,她進去了我便回府。我上了樓,雷那蒂正在床上躺著。他看了看我。

  「這麼說你和巴克萊小姐大有進展。」

  「我們是朋友。」

  「瞧你那副得意樣兒,像發情的狗。」

  這之後我去救護車站工作了兩天,回來時已經很晚,所以直到第三天的晚上才去看巴克萊小姐。她不在花園裡,我只得在醫院辦公室等她下來。這個用作辦公的房間裡,沿著牆的柱子上有許多大理石半身像。

  我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帽子。就是在戈裡齊亞我們也應該戴鋼盔,但是戴上太不舒服,再說在居民沒有疏散的小鎮上也太誇張。我去救護車站時就戴上鋼盔,還帶著一個英制的防毒面罩。這種面罩我們剛剛配備上一些,是真正的防毒面罩。我們也要求佩戴自動手槍,即使是衛生官員也不例外。我感覺得到槍正頂著椅背。倘若不把槍帶在明處,就有被捕的危險。雷那蒂帶著個槍套,裡面塞著衛生紙。我帶的可是真槍,在試用它之前自我感覺像個帶槍的歹徒。這是一支口徑七點六五的阿斯特拉槍,槍身很短,一放槍跳得厲害,根本打不著什麼目標。我試著把它拿得低於靶子,再去掌握那個荒謬的短槍膛的震動,這才能在距目標二十步之處擊中誤差一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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