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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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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他看看:高高個子,睡眼蒙朧,哆哆嗦嗦的。我什麼也沒有說。 "你聽我說,哈利,你就讓我喝一口好不好?"他求我。「我不會喝得發酒瘋的。" 我給他喝了一口,我們就坐在那兒等天黑。夕陽很美,還有快意的微風,等落日完全下了山,我就發動引擎,把船緩緩向陸地駛去。 到離岸約一英里處,船就在黑暗裡停了下來。太陽一落山,水流早已又加急了,我看那流向正是漲潮。我看得見遠在西邊的莫洛堡燈塔的燈光,以及哈瓦那的一抹紅暈,我們對面的燈光則是林康和巴拉考阿兩個燈塔。我就把船頂著水流駛去,駛過了巴庫拉瑙,幾乎快到了考希馬爾。然後我就由著船順流而漂。天已經相當黑了,可是船到哪兒我都認得出來,決錯不了。我的船上沒有一點燈光。 "這到底是要幹啥呀,哈利?"埃迪問我。他又漸漸害怕起來了。 "你看呢?" "我不知道呀,"他說。"你真急死我了。"我看他簡直快要發酒瘋了,他身子挨近我時,我只聞到一股口臭,臭得簡直跟禿鷹一樣厲害。 "幾點鐘了?" "我下去看看,"他說。回來說是九點半。 "肚子餓嗎?"我問他。 "不餓,"他說。"你知道我就是沒有吃的能耐,哈利。" "那好,"我說。"你就喝一口吧。" 等他喝過一口我再問他感覺如何,他說他這就覺得心裡痛快了。 "稍過一會兒我再給你喝兩口,"我對他說。"我知道你不喝酒就沒有膽量,可船上酒又不多。所以你還是省著點喝。" "告訴我到底怎麼啦,"埃迪說。 "聽著,"我就在黑地裡對他說。"我們要去巴庫拉瑙接十二個唐山佬。一會兒我叫你來掌舵,你就來掌舵,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我們把十二個唐山佬接上了船,就把他們關在前面船艙裡。現在你先上船頭去把艙門從外面閂上。" 他去了,襯著夜空我看見了他黑黑的身影。他一回來便說:"哈利,現在可以讓我喝一口了嗎?" "不行,"我說。"回頭我得靠酒來壯你的膽量。不能讓你成個窩囊廢。" "我可是個好樣的,哈利。你瞧著好了。" "你是個酒鬼,"我說。"聽著。回頭有個唐山佬會把那十二個人帶來。他開頭會先給我一筆錢。等他們都上了船,他還會給我一筆錢。你見他第二次出手給錢了,你就開足馬力,掉過船頭往海上開去。你壓根兒別理會這邊發生了什麼事。不管這邊發生什麼事,你就管你把船一直開出去。明白了嗎?" "明白了。" "一旦船開到了海上,要是有哪個唐山佬砸破船艙沖出來了,或者從艙門裡逃出來了,你就摘下那支汽槍來打,他們一出來你就把他們打回去。起槍你會使嗎?" "不會。你教給我好了。" "教給你你也記不住。那把溫切斯特你會使嗎?" "只要一扳槍機開槍就是。" "對,"我說。"可別在船身上打出窟窿來啊。" "你還是讓我把酒喝了吧,"埃迪說。 "好吧。我給你喝一小口。" 我事實上給他喝了一大口。我知道他現在喝下去不會喝醉了,心裡這樣害怕,喝下去哪能醉得了呢。不過,每次喝上一口,起的作用也只能維持短短的一刻兒工夫。這回埃迪酒下了肚,說話的口氣似乎挺快活的:"這麼說我們要去運唐山佬了。嗨,真個的,我不是常說的嗎,我要是有一天落得兩手空空,我就去運華工。" "可你以前難道就從來沒有兩手空空過?"我對他說。這人還是挺有趣的。 我又給他喝了三口,算是把他的膽量撐到了十點半。看他是件有趣的事,看了他也就忘了想自己的心事了。我事先倒沒有考慮到還要等這麼大的工夫。我就算計好天黑以後出發,把船先開到海上好避人耳目,然後可以沿著海岸一路漂流到考希馬爾。 十一點不到一些,我看到岬角上出現了兩點燈光。我稍等了一下,然後就把船緩緩駛去。巴庫拉瑙是個小港灣,以前那裡有過一個裝沙的大碼頭。還有一條小河,雨季裡河水上漲,衝開了河口的沙洲。到了冬天,北來的大風一吹,沙都堆積起來,把河口堵死了。 以前還有人駕了帆船溯河而上,把沿河出產的番石榴運出來,當地一度還形成了一個小鎮。可是颶風把小鎮掃蕩一空,如今那裡就只剩了一座房子,那是原來的棚屋被颶風刮倒後一些西班牙佬在廢墟上蓋起來的,他們把這兒作為一個俱樂部的會所,逢星期天就從哈瓦那來這兒游泳野餐。另外還有一座房子是代管員的住宅,不過那離海灘就遠了。 在那一帶的沿海,像這樣的小地方都有一個政府委派的代管員,不過我想那唐山佬肯定用的是自己的船,而且肯定買通了關節。船進港灣時,我聞到了海葡萄①的氣息,還有從陸地上飄來的那種灌木叢的芳香。 -------- ①這是長在當地沙灘上的一種植物,結出的漿果帶藍色,可食。 -------- "到船頭去,"我對埃迪說。 "儘量靠這邊走就不會撞上什麼了,"他說。"船往裡開,暗礁都在那邊。"你瞧,他本來可是個挺不錯的人。 "注意啦,"我說完,就把船開到港灣的裡邊,來到一個估計他們能看得見的地方。要是沒有浪花拍岸的話,這引擎聲他們也該聽得見。我吃不准他們到底看見了我們沒有,可我又不想多等,因此我就把航行燈亮了一次,只亮了紅綠兩色的,開了一下便關掉了。然後我又掉過船頭,往港灣外開去,讓船就停在港灣的口外,引擎並不熄火。很有些小小的浪頭在一陣陣打來。 我叫埃迪:"快到我這兒來一下。"我讓他喝了一大口。 "這玩意兒是不是先要用大拇指扳上扳機?"他悄悄問我。他現在坐在駕駛座上了,我已經把掛在艙頂下的兩隻槍套都打開了,槍柄拉出了半尺來長。 "對。" "嘿,好傢伙,"他說。 真了不得,他酒一下肚就不一樣,而且變得這樣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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