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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賣人的歸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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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在夜間過海而來的,海上吹的是強勁的西北風。太陽升起以後,他見到了一艘從海灣裡南下的油船,寒氣凜冽,陽光當頭一照,那油輪看去白晃晃的當空直立,真像大海上聳起了一座高樓。他對那黑人說:"我們到底到了哪兒啦?" 那黑人撐起身來一看。 "邁阿密的西邊沒有這種景象啊。" "我們的船不是朝邁阿密的方向開的,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對那黑人說。 "我的意思不過就是說,在佛羅里達諸基列島是沒有這樣的高樓的。" "我們的行船方向是桑德基。" "那這會兒也該看見了呀。就是看不見桑德基,美國沿海的暗礁群也應該看見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看清那是一艘油船,不是高樓,又過了不到一個鐘點,他看見了桑德基的燈塔,直挺挺的,細細的,一身褐色,矗立在海中,一點不差還是在那個老地方。 "在船上掌舵總得有信心,"他對那黑人說。 "我本來倒是信心很足,"那黑人說。"可是走過了這一趟我已經信心缺缺了。" "你的腿怎麼樣?" "老是痛啊。" "不要緊,"那人說。"只要當心別沾上髒,別讓繃帶掉了,自會好的。" 現在他就把船朝西開去,打算向沃曼基靠近,到岸邊的紅樹叢中去躲過一個白天,什麼人也別見,就在這兒等著,到時候該會有船來接他們的。 "你會好的,"他對那黑人說。 "誰知道哇,"那黑人說。"痛得可厲害了。" "到了家我會好好替你治的,"他對他說。"你的槍傷不算重。別擔心。" "我挨了槍了,"那黑人說。"以前我可從來沒有挨過槍。反正挨了槍就是倒了黴了。" "你是吃了點驚嚇罷了。" "什麼話呢。我挨了槍了。痛得可厲害了。一陣陣抽痛,整整痛了一夜。" 那黑人一直不斷這樣唧咕,他總忍不住想要解開繃帶來看看傷口。 "別去動,"掌舵的那人對他說。黑人躺在舵手艙裡的地板上,四下到處堆著一麻袋一麻袋的啤酒,就像一隻只火腿。他是在麻袋堆裡騰出個地方來躺下的。他只要一動,麻袋裡就會響起破瓶碎玻璃的聲音,流出的酒酒氣四溢。這酒也流得滿處都是。船現在是直向沃曼基駛去了。沃曼基如今已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我痛啊,"黑人說。"痛得愈來愈厲害了。" "我也很為你難過,韋斯利,"那人說。"可是我得掌舵。" "你待個人還不如待條狗好呢,"黑人說。他漸漸沒有好聲氣了,不過那人還是很為他難過。 "我會想法照應你的,韋斯利,"他說。"你現在還是安靜點兒躺著。" "你根本不管人家是死是活,"黑人說。"你簡直沒有一點人性。" "我會好好替你治的,"那人說。"你還是安靜點兒躺著吧。" "你是治不好我的了,"黑人說。那個叫哈利的人這時不言語了,因為他喜歡這個黑人,可眼下除了給他補一槍以外,實在沒有一點辦法可想,他下不了這個手啊。那黑人只顧說他的。 "他們一開槍,我們就趕快停下,不是挺好的嗎?" 那人沒答腔。 "難道一個人的性命,還不如一船酒值錢?" 那人只顧專心掌他的舵。 "我們只要趕緊停下,讓他們把酒拿去,不就行了嗎。" "不行,"那人說。「酒和船沒收了不算,人還得要坐班房。" "坐班房我不怕,"那黑人說。"我就是不願意挨槍子兒。" 他漸漸吵得那人有點心煩了,那人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了。 "到底誰的槍傷厲害?"他問他。"是你傷得厲害,還是我傷得厲害?" "傷是你的厲害,"那黑人說。"可我以前從來沒有挨過槍啊。我真沒想到會挨槍子兒。我不是給雇來挨槍子兒的。我也不願意去挨槍子兒。" "不要激動嘛,韋斯利,"那人對他說。"這種話說得再多也幫不了你的忙。" 這時他們已經快到沃曼基了。船已經進了島外的暗礁群,他把船開進航道時,水面上一派陽光,照耀得東西都很難看清。那黑人八成兒是精神錯亂了,要不就是因為受了傷,所以就虔誠地祈求起上帝來了,總之他的嘴裡一直叨叨個不停。 "他們為什麼現在還要販私酒呢?"他說。"禁酒法已經廢止了嘛。他們為什麼還是非要幹這樣的買賣不可呢?他們為什麼不就用渡船把酒運進來呢?" 掌舵的那人卻目不轉睛地瞅著航道。 "大家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地做個正派人,正正派派地幹個老實營生呢?" 儘管太陽耀眼,看不清岸上,那人還是看得出哪兒有來自岸邊的平靜的漣漪,他就把船轉了個向。他是單臂轉動舵輪,把這個彎拐過來的,這一下航道就開闊了,於是他就把船緩緩靠到紅樹叢的邊上。他打起了倒車,把兩個離合器都脫開了。 "下錨我拋下一隻還可以,"他說。"可是要起錨我就沒法起了。" "我是根本就動彈不得了,"黑人說。 "看你這光景確實是夠嗆的,"那人對他說。 他在十分艱苦的情況下,把小錨搬出來,再提起投下,不過錨好歹算是拋下了。他放出了好長一段錨纜,船馬上打了個轉,撞到了紅樹叢上,樹枝都直戳到舵手艙裡。他於是就又下了甲板,回到舵手艙。心想:沒錯兒,舵手艙裡果然弄得一塌糊塗。 昨天晚上他替黑人包紮了傷口,黑人也給他的胳膊上了繃帶,弄好以後他就一直在那裡看著羅盤把舵,整整一夜沒有停過,到天亮時,只見黑人就躺在舵手艙當中的麻袋堆裡,可是那時他又要看海上,又要看羅盤,還要尋找桑德基的燈塔,所以對面前的這一攤子始終沒有細細看過一眼。如今一看,這個爛攤子! 那黑人抬起了腿,躺在滿裝啤酒的麻袋堆當中。舵手艙給打了八個彈孔,都裂開了好大的口子。擋風玻璃也打碎了。他不知道有多少貨色給打爛了,凡是那黑人的血沒有淌到的地方,就准有他自己的血跡。可是根據他此刻的感覺,最叫人受不了的還數那酒瓶。酒瓶簡直淹沒了一切。如今船雖然靜靜地停泊在紅樹叢下,他卻依然感覺到腳下似乎有波濤在洶湧,海灣裡風高浪大,他們的船昨晚顛簸了整整一夜。 "我去煮一點咖啡,"他對那黑人說。"煮好咖啡我再來照應你。" "我不想喝咖啡。" "我可想哩,"那人對他說。可是一到船艙裡他就感到頭發暈,因此又來到了甲板上。 "算了,就不喝咖啡了,"他說。 "我要喝點水。" "好。" 他從一個水壺裡倒了一杯水給黑人。 "他們都開了槍了,你為什麼還要一個勁兒逃呢?" "他們幹嗎要開槍呢?"那人答道。 "我得找個醫生看看,"那黑人對他說。 "醫生能夠做的我還有什麼沒有替你做到呢?" "醫生能治好我的傷。" "等今兒晚上接應的船來了,你就有醫生了。" "我可不想就這樣一直等到船來。" "好吧,"那人說。"那我們先來把這些酒處理掉吧。" 他就把酒往水裡扔,可是其他單手獨臂那是夠艱巨的。一袋啤酒雖說只有四十來磅重,可是他扔了才不多幾袋,就又感到頭暈了。他在舵手艙裡坐下,後來乾脆躺下了。 "你這是自己不要命了,"那黑人說。 那人頭枕著麻袋,不作一聲地躺在舵手艙裡。 舵手艙裡有紅樹的枝椏伸進來,把影子撒在他身上。他聽得見樹梢頂上的風聲,抬眼朝高高的寒天望去,看得見那北風推來的淡淡的褐雲。 "風這麼大,不會有人來了,"他心想。"他們料不到我們會冒著這麼大的風出來。" "你看他們會來嗎?"那黑人問。 "會來啊,"那人說。"為什麼不來?" "風太大了。" "他們就等著我們來呢。" "這麼大的風,哪兒能呢。你何必還要拿假話來哄我呢?"黑人這話幾乎是嘴巴直對著麻袋說的。 "不要激動嘛,韋斯利,"那人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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