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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八月十七日

  茫無邊際的俄羅斯,搞起軍備擴張來是可怕的。但這不可能。即便沒俄羅斯這般遼闊的自然,人們也休想控制得了。人所能支配的,不過一條鐵路而已。這裡惟有鐵路屬國家。鐵路這塊肌肉,假如動用不隨意肌的話,便會一目了然。我並無任何輕蔑之意,只是感到人強不過自然這一事實。

  表準確無誤地指向上午九點時,列車裡的真實時間卻是下午三時,又要臨近黃昏時分了。這是離開莫斯科後,一直沒把表撥正過來的緣故。把表上的時間校正為世界公認的時間,同時又讓表出些故障,世上不會有如此要求的人。

  在黑色的大地上,隨處設有眾多的車站,不管哪個車站,周圍的居家都是些不整潔的、很難稱得上是村子的村落。而未婚男女間授受不親的情形,卻隨處都能感覺得到。我們的列車一到,馬上就有手持雞蛋和牛奶的老太太、吉爾吉斯姑娘從村子裡奔過來,其中也有倒提燒雞腿的。

  月臺上好多工人擠成一團,一動不動蹲在地上,望著列車。我挨近其中的一位老人,遞上一根還是在德國買的好煙,老人既不伸手接煙,也不露笑臉,無奈,只得將煙送到他手指邊,老人這才用手指夾住了那根煙。思想對頭腦的滲透竟達到了如此程度?這便是成為迷途的孩子的光榮?

  隔四天才過一列國際列車,所以村子裡的人傾村而出,都聚集到車站上來了。所有的月臺都熱熱鬧鬧的,流露著將欣喜藏掖在內心的自豪表情。從車上下來的歐洲人穿行在人群中。文化上的優越感和邊遠地區人內心的自矜,在這裡微妙地交換著視線,珍惜著這短暫的節日,這小小的、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平坦大地上的節日。思想、金錢和愛情,都在這裡中止了,唯有理性在祈願著。其他的事我已不清楚,只知道挖開面前的雪,五千年前的猛獁象,攜著餐刀所能切開的肉仍在翻掘著。

  一對美國新婚夫妻,每到一站,都要攝影留念。別國的旅客是不允許的,唯有這對夫妻被默許。帶著外交公文由柏林赴日本的兩名法國外交官,上餐車也總是把帶子捆著的大皮包一同帶上,從不撂在一邊。

  「什麼東西?」大山問道。

  「對日本說來可是頂頂重要的東西喲!」兩人笑著回答。

  一列開往巴黎的國際列車停在距我們約三尺處,出乎意外的熱鬧。一日本人雜在裡邊,湊近來點頭致禮:「聽說了你們在那邊的詳情,辛苦辛苦,我是外務省的,正前往華沙。」打招呼的這位也是兩人同行,帶著外交公文,另一位守著公文脫不開身,留在了車廂裡。大山把這事跟德國外交官一說,大家都大笑了起來。

  炫耀自己的外交公文是最要緊之物,恰恰這個最沒人要偷。

  我和大山在包廂裡聊天時,我們的侍者也站在門外聽著。入夜後,什麼都看不見。兩天后就到滿洲里了。

  這裡到底是哪個國家?提出這樣的反問並不覺得有什麼唐突。因為世界在無窮無盡擴展著。對天空的廣袤,我已感覺不到有什麼好驚奇的了。內心已變得乾淨利索,無滯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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