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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行


  1

  去意大利是六月下旬。乘飛機越過阿爾卑斯山峻峰,到達威尼斯。

  自從十七世紀巴黎的設計仿照了各國都市的樣子,此後,各國的都會便變得如同一轍了。只有威尼斯依然保存著拜占廷的影響,保存著十二世紀的身姿。——這一歷史家的說法姑且不論,一見之下,威尼斯的確是個奇特的城市。大理石的宮殿建造在水中,深深的河水可以看做是彎彎曲曲的走廊。沒有土地,沒有樹木,沒有草。優雅的遊覽船,船身塗成黑色,船頭漆成白色,穿越在河水與石頭之間。如今,它們的客人讓汽艇搶走了,只得在水波中漂浮著。

  繞過百間來寬的石廣場,眼前便是聖馬可教堂,林立的尖塔上重疊著金色的圓環,密集著無數的鴿子。教堂鐘樓上高懸的兩架鐘一敲響,石與水便都有了回聲,鐘樓恰如一架樂器。淡竹色的水與淺藍晴空上靜寂的太陽,我在聖馬可教堂前召集鴿子。我的頭頂、肩頭到兩臂,都歇滿了鴿子,骨頭都發出了吱吱咯咯的聲響,它們啄食著我手中的玉米粒。城市實在太狹窄了,稍一動彈便會掉進河水裡,在這樣的城市裡,除了跟鴿子玩,還能幹什麼呢?

  徘徊在水邊,期盼著美麗的夜色。熄了燈火的大樓石壁間,唯有黑色遊覽船在咕嘟咕嘟作響。

  站在石橋臺階上,我不由地思忖起這個城市的孩子的事來。這個城市的孩子,小時候只能在既沒有欄杆又深不見底的河岸邊打滑的石頭上遊玩,在這裡漸漸開始學會走路。幾百年來原封不動地延續著這種危險,威尼斯,一定是付出了很多的犧牲,才積聚起了錢財的吧。威尼斯商人,那歷史上出了名的聚財本事,不見得只有夏洛克才有。聖馬可教堂的美妙鐘聲,寬慰不了旅人的心情。對我說來,它成了一曲河原之歌,裡邊隆隆震響著一股悲痛之情。

  雨中,離開威尼斯,前往佛羅倫薩。車上有兩個日本人進了我的包房,其中一位用德語問我,去佛羅倫薩是不是坐這趟車?因為是突如其來的事,我也便莫名其妙地用英語回答說,是的。出門旅行好久不講日語了,雖然很想講,可對方不講,我也就不好講了。就這樣,火車奔走在波洛尼亞原野上。雨不知不覺停了,沿線陽光強烈,有丘陵的地方,都能見到製作鉛筆用的紅松和橄欖樹挺立著,意大利風景漸漸變濃厚了。

  2

  繪畫、雕塑之城,佛羅倫薩,費盡過多少人的筆墨。如今,我也走進了這個城市。這座給近代世界帶來了幸和不幸的近代最初的城市——文藝復興由此發軔,繼而轉移到巴黎,然後再回到這裡,這之後,佛羅倫薩為之一變。

  正像不懂得意大利文藝復興與巴黎文藝復興之間的差距,便無從理解歐洲任何一個城市一樣,我也是到了佛羅倫薩之後,才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了巴黎的由來。照明燈,便是能徹照四周之物。

  佛羅倫薩城,是塊四周丘陵環圍的盆地。流經城中的阿諾河,橋和堤岸都很像賽納河。想來,可以把眼下的佛羅倫薩活脫脫地看做是十七世紀的巴黎。登上四周的山巒,覺得成為達芬奇繪畫背景的佛羅倫薩的山野和丘陵,很多即取材於此。

  築有石階的山道上,濃綠得像塗了層油似的橄欖樹濃蔭裡,垂著讓人覺得新奇的藤花。遠山和緩的山溪,向日光下顯得十分溫和的原野流去,山頂上,古老寺院的牆垣複又隨處可見。一支支長筆般挺立著的樹,繞著山丘的褶皺綿亙著。高高的天空上,浮雲仿佛用它靜滯不動的裙據,在為地上的萬物終日祈祝著。

  走下山丘,坐紅漆馬車去逛街區,到了阿爾諾河岸。街道上隨處都是引人注目、使市景增光溢彩的佛羅倫薩女人。她們穿行在酷肖人體的光滑細潔的榅桲樹幹之間,眺望著沿途的風景,使我想像起花花公子所尋求的女人。這座城市似乎隨處都有著口亞德莉齊、蒙娜麗莎的身影。

  馬車途經的地方,競相建築著博物館和教堂。無論博物館抑或教堂,都收藏有大量名畫,寂靜無聲。名畫我早就看膩了,無意中見到石庭院的草叢中,悄然開著雪白的夾竹桃花,不由得感受到了旅途中一種非同尋常的快慰。

  在佛羅倫薩呆了三天后,便動身去米蘭。米蘭是個大城市,但卻是個樹木稀少,並無什麼供人留戀的城市,街市的景觀也感受不出個性。腳在鞋子裡發痛,不知能不能堅持到巴黎。揉著腳尖,向瑞士國境逼近。一路上眺望著沉潛在山谷;司的衰朽街市,山岩間頹敗的古堡,以及二三隻啄食著食餌的雞,火車駛入山嶽之中。一來到這兒,牧人之歌便漸漸從嘴裡哼了出來。

  跨越幾多山河,

  寂寞盡頭是故鄉!

  今日依然出門去遠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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