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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手冊(2)


  我和艾達荷就這麼混日子。不論白天黑夜,我們唯一的樂趣就是看書。那次雪封無疑使我們兩人都長進了不少學問。到了融雪的時候,假如你突然走到我面前問我說:「桑德森·普拉特,用九塊五毛錢一箱的鐵皮來鋪屋頂,鐵皮的尺寸是二十乘二十八,每平方英尺要派到多少錢?」我便會飛快地回答你,正如閃電每秒鐘能在鐵鏟把上走十九萬兩千英里那麼快。世界上有多少人能這樣?如果你在半夜裡叫醒你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讓他馬上回答,人的骨骼除了牙齒之外一共有幾塊,或者內布拉斯加州議會的投票要達到什麼百分比才能推翻一頂否決,他能回答你嗎?試試吧。

  至於艾達荷從他那本詩集裡得到了什麼好處,那我可不清楚了。艾達荷一開口就替那個酒類代理商吹噓;不過我認為他獲益不多。

  從艾達荷嘴裡透露出來的那個荷馬·伽·謨的詩歌看來,我覺得那傢伙像是一條狗,把生活當作縛在尾巴上的鐵皮罐子。它跑得半死之後,坐了下來,拖出舌頭,看看酒罐說:

  「唔,好吧,我們既然甩不掉這只酒罐,不如到街角的酒店裡去沽滿它,大家為我幹一杯吧。」

  此外,他仿佛還是波斯人;我從沒聽說波斯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名產,除了土耳其氈毯和馬耳他貓。

  那年春天,我和艾達荷找到了有利可圖的礦苗。我們有個習慣,就是出手快,周轉快。我們出讓了礦權,每人分到八千元;然後漫無目的地來到薩蒙河畔的羅薩小城,打算休息一個時期,吃些人吃的東西,刮掉鬍子。

  羅薩不是礦鎮。它座落在山谷裡,正如鄉間小城一樣,沒有喧囂和疫病。近郊且條三英里長的電車線;我和艾達荷坐在哢噠哢噠直響的車廂裡面兜了一個星期,每天到晚上才回夕照旅館休息。如今我們見識多廣,又讀過書,自然就參加了羅薩城裡最上流的社交活動,經常被邀請出席最隆重、最時髦的招待會。有一次,市政廳舉行為消防隊募捐的鋼琴獨奏會和吃鵪鶉比賽,我和艾達荷初次認識了羅薩社交界的皇后,德·奧蒙德·桑普森夫人。桑普森夫人是個寡婦,城裡唯一的一幢二層樓房就是她的。房子漆成黃色,不管從哪一個方向望去都看得清清楚楚,正如星期五齋戒日愛爾蘭人鬍子上沾的蛋黃那樣引人注目。除了我和艾達荷之外,羅薩城還有二十二個男人想把那幢黃房子歸為己有。

  樂譜和鵪鶉骨頭掃出市政廳後,舉行了舞會。二十三個人都擁上去請桑普森夫人跳舞。我避開了兩步舞,請她允許我伴送她回家。在那一點上,我獲得了成功。

  在回家的路上,她說:

  「今晚的星星是不是又亮又美,普拉特先生?」

  「就拿你看到的這些亮光來說,」我說道,「它們已經賣足了力氣。你看到的那顆大星離這兒有六百六十億英里遠。它的光線傳到我們這兒要花三十六年。你用十八英尺長的望遠鏡可以看到四千三百萬顆星,包括十三等星。假如有一顆十三等星現在殞滅了,在今後二千七百年內,你仍舊可以看到它的亮光。」

  「哎呀!」桑普森夫人說。「我以前從不知道這種事情,天氣多熱呀!我跳舞跳得太多了,渾身都濕透了。」

  「這個問題很容易解釋,」我說,「要知道,你身上有兩百萬根汗腺在同時分泌汗液。每根汗腺有四分之一英寸長。假如把身上所有的汗腺首尾相接,全長就有七英里。」

  「天哪!」桑普森夫人說。「聽你說的,人身上的汗腺簡直像是灌溉水渠啦,普拉特先生。你怎麼會懂得這許多事情?」

  「觀察來的,桑普森夫人。」我對她說。「我周遊世界的時候總是注意觀察。」

  「普拉特先生,」她說,「我一向敬重有學問的人。在這個城裡的傻瓜惡棍中有學問的人實在太缺啦。同一位有修養的先生談話真是愉快。你高興的話,隨時請到我家來坐坐,我非常歡迎。」

  這麼一來,我就贏得了黃房子主人的好感。每星期二、五的晚上,我去她家,把赫基默發現、編制和引用的宇宙間的神秘講給她聽。艾達荷和城裡其餘主張寡婦再醮的人在儘量爭取其餘幾天的每一分鐘。

  我從沒想到艾達荷竟會把老伽·謨追求女人的方式應用到桑普森夫人身上;這是在一天下午,我提了一籃野李子給她送去時才發現的。我碰見那位太太走在一條通向她家的小徑上。她眼睛直冒火,帽子斜遮在一隻眼睛上,像是要打人吵架似的。

  「普拉特先生,」她開口說,「我想那位格林先生大概是你的朋友吧。」

  「有九年交情啦。」我說。

  「同他絕交。」她說。「他不是正派人!」

  「怎麼啦,夫人,」我說,「他是個普通的山地人,具有浪子和騙子的粗暴和一般缺點,然而即使在最嚴重的關頭,我也不忍心說他是不正派的人。拿服飾、傲慢和賣弄來說,艾達荷也許叫人看不順眼,可是夫人,我知道他不會存心幹出下流或出格的事情。我同艾達荷交了九年朋友,桑普森夫人,」我在結尾時說,「我不願意說他的壞話,也不願意聽到人家說他的壞話。」

  「普拉特先生,」桑普森夫人說,「你這樣維護朋友固然是好事;但是他對我打了非常可恨的主意,任何一位有身份的女人都會覺得這是受了侮辱,這個事實你抹煞不了。」

  「哎呀呀!」我說,「老艾達荷竟會幹出這種事來!我怎麼也想不到。我知道有一件事在他心裡搗鬼;那是由於一場風雪的緣故。有一次,我們被雪封在山裡,他被一種胡說八道的歪詩給迷住了,那也許就敗壞了他的道德。」

  「准是那樣。」桑普森夫人說。「我一認識他,他就老是念一些褻瀆神明的詩句給我聽。他說那是一個叫魯碧·奧特的人寫的,你從她的詩來判斷,那個女人肯定不是好東西。」

  「那麼說,艾達荷又弄到一本新書了,」我說,「據我所知,他那本是一個筆名叫伽·謨的男人寫的。」

  「不管什麼書,」桑普森夫人說,「他還是守住一本為好。今天他簡直無法無天了。他送給我一束花,上面附著一張紙條。普拉特先生,你總能分辨出上流女人的;並且你也瞭解我在我在羅薩城的名聲。請你想想看,我會不會帶著一大壺酒,一個麵包,跟著一個男人溜到外面樹林子裡,同他在樹蔭底下唱歌,跳來跳去的?我吃飯的時候固然也喝一點葡萄酒,但是我決不會像他說的那樣,帶上一大壺到樹林裡支胡鬧一通的。當然啦,他還要帶上他那卷詩章。他這麼說來著。讓他一個人去吃那種丟人現眼的野餐吧!不然的話,讓他帶了他的魯碧·奧特一起去。我想她是不會反對的。除非帶的麵包太多而酒太少。你現在對你的規矩朋友有什麼看法呢,普拉特先生?」

  「唔,夫人,」我說,「艾達荷的邀請也許只是詩情,並沒有惡意。也許屬￿他們稱之為比喻的詩。它們固然觸犯法律和秩序,但還是允許郵遞的,因為寫的和想的不是一回事。如果你不見怪,我就代艾達荷表示感謝了,」我說,「現在讓我們的心靈從低級的詩歌裡解脫出來,到高級的事實和想像中去吧。像這樣一個美麗的下午,桑普森夫人,」我接下去說,「我們的思想也應該與之相適應。這裡雖然暖和,可我們應該知道,赤道上海拔一萬五千英尺的地方還是終年積雪的。緯度四十到四十九度之間的地區,雪紅就只有四千至九千英尺高了。」

  「哦,普拉特先生,」桑普森夫人說,「聽了魯碧·奧特那個瘋丫頭的叫人不痛快的詩以後,再聽你講這種美妙的事實可真開心!」

  「我們在路邊這段木頭上坐坐吧,」我說,「別去想詩人不近人情的撒野的話。只有在鐵一般的事實和全法的度量衡的輝煌數字裡,才能找到美妙的東西。在我們所坐的這段木頭裡,桑普森夫人,」我說,「就有比詩更神奇的統計數字。木頭的年輪說明這棵樹有六十歲。在兩千英尺深的地底,經過三千年,它就會變成煤。世界上最深的煤礦在紐卡斯爾附近的基林沃斯。一隻四英尺長、三英尺寬、二英尺八高的箱子可以裝一噸煤。假如動脈割破了,要按住傷口的上方。人的腿有三十根骨頭。倫敦塔一八四一年曾遭火災。」

  [ 倫敦塔:倫敦東部俯臨泰晤士河的堡壘,原是皇宮,曾改做監獄,辦、囚禁過好幾個國王、王后等著名人物,現是文物保存處。]

  「說下去,普拉特先生,」桑普森夫人說,「這種話真有創造性,聽了真舒服。我想再沒有什麼比統計數字更可愛了。」

  可是兩星期後,我才得到了赫基默給我的全部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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