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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牙草


  一

  赫姆士泰特先生在科尼格蘭德街裝修了一家既悅目而又實惠的商店,只花了一周時間就全部完工,而且連赫姆士泰特牌鞋子都陳列到了架子上。房租既公道又便宜,白色鞋盒整齊地陳列在架子上,很引人注目。

  瓊尼的朋友兼助手凱渥夫忠實地站在他旁邊。鞋店開張的第一天,差不多每一個小時凱渥夫就會輕鬆愉快地踱進鞋店買一次鞋。當他把各類鞋底的新增產品,諸如高幫鬆緊鞋、輕便鞋、底幫小牛皮鞋、練功鞋、雨靴、各種鞣皮鞋、網球鞋、繡花鞋和拖鞋都買了一雙後,他發現除了他已經買的外,凡是他所問到的鞋子的名稱,瓊尼都能迅速回答。當地的其他英國人也常來鞋店買走自己喜愛而又與他們身份相符的鞋子。凱渥夫是慷慨大方而又會做生意的人,他把所買的鞋分送給鞋店的老主雇,因此,接連幾天鞋店都保持著銷售的良好狀態。

  赫姆士泰特先生對此非常感激,但他對土著人不穿鞋的落後習慣卻大為不解。

  「他們是不好意思穿鞋,」瓊尼擦著額頭的汗,忙著解釋,「他們會很快丟掉這個習慣,一旦他們開始穿鞋,買鞋的人會蜂擁而至。」

  一天下午,凱渥夫走進經理瓊尼的辦公室若有所思地叼著一隻沒有點燃的雪茄。

  「有辦法了嗎?」他問瓊尼,「如果有辦法就趕快拿出來。或者如果你知道誰能想法使這些賣不出去的貨有銷路,你就幹乾脆脆地講出來。男孩子都買那種足以穿上十年的球鞋。所以,鞋店夥計除了悠哉悠哉別無他法。剛才我進門的時候,看見你那些忠實得令人肅然起敬的小夥計站在門邊,眼睛緊緊盯著一雙雙經過商店門口的赤腳,好像要把那一雙雙赤腳看穿。這裡的土著人確實都有些神經質。今早上克朗什和我花了兩小時談了18筆意向性生意,結果全天只做成了一筆,賣了一雙鞋。當布朗查德看見赫姆斯特小姐在商店買了一雙圓毛皮邊的室內拖鞋,他也就買了一雙,但是後來我看見他把鞋丟進了鹹水湖。」

  「明後天有一艘運載水果的莫拜裡號輪船要來,瓊尼說:

  「輪船來了我們就有辦法了。」

  「你有什麼計劃——你能把存貨變成搶手貨?」

  「你不懂政治經濟,」經理不客氣地說:「雖然不能變成搶手貨,但你可以創造把存貨變成搶手貨的必要條件。這就是我要做的。

  經理的電報發出去兩周後,一艘運載水果的輪船運來了

  一大捆稀奇古怪,誰也不知道的綠色貨物。瓊尼憑著他跟海關的關係,毫不費力地就使這捆貨免檢到了他的手裡。他讓人把這捆貨搬進經理室,謹慎地堆放在後屋裡。

  二

  那天晚上,他扯開貨捆的一隻角捧出一棒龍牙草仔細查看,就像一個騎士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去決鬥前檢驗自己的武器一樣的仔細。龍牙草8月份成熟,像榛子一樣硬,一根根刺直立起就像針一樣又硬又尖。瓊尼輕輕地吹著一隻小調的口哨,出去找比尼·凱渥夫。

  深夜,當全科拉利歐沉浸在睡夢之中後,瓊尼和比尼·凱渥夫穿著象氣球一樣鼓起的衣服走上了空無一人的街,他們把整條科尼格蘭德街兩旁和沉睡著的房屋間的草地上都撒上了這種堅硬的草,並且小心翼翼地讓它和泥沙混在一塊兒,沒有任何人撞見他們,接著又把小街小道上也撒上了這種草。

  凡是男女老少可能走到的地方無一遺漏。

  這種藏在泥沙裡的細草使赤腳走在上面的人感到針刺般的疼痛。他們一直幹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回家安安穩穩地睡下,就像一個偉大的將軍改變了戰略戰術制定出一套穩操勝券的作戰計劃一樣,因為他們知道他們這一夜的勞動就像撒旦播撒稗子,保羅植樹造林一樣,其效果不可估量。

  太陽升起的時候,水果攤,肉攤一個接一個擺滿了市場內外。市場位於小城鎮的底端,靠近海邊,瓊尼他們沒有在那裡撒草,開市的時候早已過點,還沒有一個人來買東西,小商販開始驚訝,相互詢問:「出了什麼事?」

  平時,各種膚色的婦女:黑皮膚,棕色皮膚,黃皮膚,也不管是暗褐色,淺黃色,深褐色,無論她們是住在棕櫚柵,住茅草屋或是住在陰暗低矮的屋,都會不約而同地從各種樣式的住房裡悄然而至。購買木薯、大蕉、肉禽、生玉米餅等家庭所需。她們是市場最早的買主。她們裝束簡單,赤臂、赤腳、穿一條過膝的裙子眼睛睜得大大的,表情遲鈍,從自家的門口走上狹窄的人行道或街邊柔軟的草地。

  最先踏上路面的人發出奇怪的尖叫,緊接著便抬起腳,再走一步就實在不行了。她們坐在地上驚叫,用手去拈刺在腳上,從未見過但咬得很痛的小蟲。「這些咬人的小惡魔。」她們街對街地尖叫著。有些人探著腳走草地,一樣被奇怪的小刺團兒刺咬得猛坐在草地上,和沙地人行道上的姐妹們一道哀叫,整條街都聽得見女人們嘰嘰喳喳地叫駡聲,而市場上的小商販卻全然不知,仍在驚訝地等待著。

  然後,老少爺兒們來了。他們也不例外,開始是單腳跳、雙腳跳,跛著走,接著便罵人。他們傻乎乎地站著,或彎著腰拔扯刺腳踝的瘟神。有人大聲宣稱這種害蟲是一種叫不出名的有毒的蜘蛛。

  最後,娃娃們在清晨的陽光中跑出來嘻笑玩耍,立刻,叫駡聲中又加進了孩提尖利的嚎哭聲,每一分鐘都在增加著新的受難者。

  瑪麗·卡斯提娜·布恩芬德那什卡太太,她體面地從家門口走出來,到街對面的麵包房去買新烤出來的麵包,這是她每天的習慣。她穿著一條黃色花緞裙,打褶的亞麻布無袖女襯衫,頂著西班牙織造的紫色薄頭罩。她那黃腳,啊!竟然光著。她步態莊重。瑪麗卡斯提娜布恩德那什卡太太在天鵝絨般柔軟的草地上走了三步,高貴的腿便踏上瓊尼撒的草籽。她發出野貓一樣的嚎叫,立刻向後轉,手和膝都放在地上——呀,就像荒野裡的野獸爬向她體面的門檻。

  艾德弗索·費德瑞可·沃達熱基日·德拉帕什先生體重280磅,急於把貨運到廣場一角的水果店好去喝早茶。他沒有穿鞋的腳剛踏上涼爽的草就踩上了暗藏的地雷,他像崩潰的教堂一樣頹然倒在地上,大叫他被要命的蠍子咬了。赤腳的人被一夜之間降臨的毒蟲子搔擾著,有的人單腳跳著走,有的人跌跌撞撞地走,有的跛著腳走,有的停在路邊用手去拔扯。

  第一個接受解除痛苦藥方的人是一個理髮師,這是一個受過教育,喜歡旅遊的人,他坐在石頭上,撥出腳趾上的草籽,發表演講說:「看,朋友,這種可惡的臭蟲,我非常熟悉。

  他們像鴿子一樣一窩蜂從天上飛來,昨天夜裡掉下來的這些都是死蟲子,在約喀坦,我看見的這種蟲有廣柑那麼大,不錯,就是它,在約喀坦那裡,它們發出蛇一樣的嘶嘶聲,翅膀像蝙蝠,只有穿鞋的人們,只有穿鞋才能走路——這是最有效的防止。

  伊斯特班跛著腳走到赫姆斯泰特先生的鞋店買鞋,出來的時候,就昂首闊步不再受罪了,但嘴裡還大聲謾駡著該死

  的蟲子。腳被刺的人或坐著,或站在一隻足上看著這個懂得免疫的理髮師,男女老少都叫起來:「有效,真有效!」

  買鞋的必要性終於顯現出來了,買鞋的人越來越多。那一天,赫姆斯泰特先生就賣了三百雙。

  「真令人吃驚,」他對瓊尼說。瓊尼是晚上來幫他整理存貨的。「生意的轉機竟這麼快。昨天只賣了三雙。」

  「我給你說過,只要他們一開始買就會接連接不斷地來買。」經理說。

  「我想,我要再訂十幾件貨免得存貨接不上。」赫姆斯泰特先生說,眼鏡後面的眼睛閃著光。

  「我看暫不忙訂貨。」瓊尼勸說道,「還是等一等,看看生意發展情況再說。」

  每天晚上,瓊尼和凱渥夫播下種子,白天就收進這些種子帶來的美元。到了第十天,三分之二的存貨都賣出去了;龍牙草也快撒完了,瓊尼給皮因克·朵森拍了一份電報又訂了5000磅龍牙草,和以前一樣,每磅20美分。赫姆斯泰特在謹慎考慮之後,起草了一份向北方公司訂購1500美元鞋子的貨單。瓊尼在這份貨單送往郵局之前一直在商店裡遊逛瞭解銷售情況,終於在這份貨單送往郵局之前,他及時地作出了正確的判斷,制止了訂貨單的成行。

  那天晚上,他把羅姍帶到古得文家門廊旁的芒果樹下,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她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你是一個很邪惡的人。我要跟爸爸離開你。你說這是一個玩笑,我認為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

  但是半小時之後,他們的談話就轉到另外一個題目上了。

  他們在考慮結婚後用什麼顏色的紙來裝飾牆壁,是用老一輩殖民主義者愛特屋茲家在戴勒斯堡修建大樓的那種淡藍色紙好還是粉紅色紙好。

  三

  第二天,瓊尼向赫姆斯泰特先生承認自己對剩下的貨無能為力。鞋商戴上眼鏡,從鏡片後看著他說:「你像一個最壞的小流氓一樣打擊我,如果我不是用我生意人的健全頭腦來經營管理這個企業,我的全部存貨就會徹底損失掉現在,你打算怎樣處理剩下的三分之一?」

  當第二批龍牙草運到後,瓊尼把這些草籽及剩下的三分之一存貨裝上帆船便順流而下到了亞拿森。

  在那裡,用同樣見不得人的惡魔般的伎倆,他又一次成功了,回來的時候,他帶著許多許多的錢,賣掉了帶去的全部存貨,連一根鞋帶也沒有剩。

  回來後,他即懇求他的大叔赫姆斯泰特先生接受他的辭呈和他一道告別這個鄉鎮小地,退居幕後。因為,這裡已沒有任何東西,包括羅姍,能再吸引他,他渴望戴勒斯堡的波菜和芹菜。

  威廉·特倫斯·凱渥夫經討論之後被提任為業務經理,瓊尼和赫姆斯泰特一家回到了英國。

  瓊尼離開後的第四天,兩艘帆布船朝著科拉利歐馳來,不一會兒,其中的一艘放下一隻小船,一個臉膛黑紅的年輕人上了岸。這個人有一雙精明能幹的眼睛。他驚奇地注視著眼前的不熟悉的一切,然後他步態有點緊張地朝著經理辦公室去了。

  凱渥夫伸著腿懶散地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正在一疊辦公紙上畫著他叔叔的人頭像。他抬起頭看著來訪者。

  「瓊尼·愛特屋茲在哪兒?」紅臉膛的年輕人問,一種淡淡的口吻。

  「走了。」凱渥夫認真整理著山姆牌領結。

  「他真是這種人,」黑紅臉膛的人靠在桌邊說,「他總是到處遊蕩而不專心做生意。他會很快回來嗎?」

  「我想不會,」凱渥夫想了好一會兒說。

  「大概是幹什麼蠢事去了,」來客用篤信道德的口氣猜測說,「瓊尼從不能把什麼事堅持到成功,我奇怪他怎麼能管理他在這兒的企業,他從不親自照管。」

  「我剛接手這件工作,」經討論後被任命的業務經理承認說。

  「你?——那麼,哎,工廠在哪兒?」

  「什麼工廠?」凱渥夫溫文而雅,滿有興趣地問。

  「喂,就是用龍牙草作原料的工廠。不知道他們用龍牙草生產什麼!我運了兩船龍牙草來。這批貨我便宜點賣給你。我在戴勒斯堡附近雇了不少工,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採集,大家都說我瘋了。他們那些地方要一個月後龍牙草才成熟。我雇了兩艘船運來了。好了,每磅十五美分賣給你,包幫你搬運,如果你還要貨,我想老亞拿巴馬人會繼續為你採集。瓊

  尼離開家時告訴過我,如果他在這兒找到了任何能賺錢的事,他就讓我跟他一道發財。我把船駛進港靠岸好嗎?「

  凱渥夫臉上露出喜出望外,甚至不敢深信的神情,他丟下鉛筆,轉向來客,眼睛裡喜悅混合著擔憂,他害怕他的驚喜只是一個夢。

  「上帝,告訴我,」凱渥夫說,神情專注,「你是皮因客·朵森嗎?」

  「我的名字叫皮因客尼·朵森。」龍牙草市場的壟斷者說。

  「比尼·凱渥夫大喜而文雅地從他的座位上一步滑到這個從船上下來現在還站在地上等著接待的人,這正是他在盼望的人。

  悶熱的下午,科拉尼歐沒有什麼鬧聲。在不多的喧鬧聲中,刺耳的聲音是那個精疲力竭的愛爾蘭美國人發出的狂喜而不道德的笑聲,黑紅臉膛的年輕人張著精明的眼睛,驚奇而不解地望著他。街道外面,「啪」「啪」「啪」正響著很多穿著鞋走路的腳步聲,浪花依舊孤獨地拍打沖刷著古老的西班牙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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