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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要不是因為我有一種不斷的感覺讓我這樣做,我也許略去前面整節更適合於個人反省的文字。我的感覺可能會顯得相當武斷,因此,我想把它作為問題來提出:「後民主「結構的想法,是不是讓我們回想起某個「不同政見「的小組和某些個人的觀點,而這些觀點我們通過周圍的環境已經是很熟悉的了。這些各種小團體,受著共同的磨難而走到一起來了。它們是不是導向我們所談論的有特別的「人性內容「的政治關係和紐帶呢?這些團體(是團體而不是大的組織機關)的活動動機主要是對它們的使命的深遠意義有一致的看法,因為它們沒有直接的、外部的成功機會。

  官方機構中司空見慣的公式化、儀式化的紐帶,由團結和友愛的真情實意而取而代之。這些團體不就是在這種環境裡團結在一起的嗎?「後民主「的人際關係是人與人互相的、直接的信任,以及由其而產生的個人的、非正式的權益。這種人際關係的背景,不正是大家共同體驗到的困難嗎?這些團體的出現、發展和消失,擺脫了空洞的傳統的負擔,而來自生活具體、真實的需要,這難道不是事實嗎?難道在冷漠、麻木不仁的社會中,努力創造「在真實中生活「的明確形式,努力重建高度的責任感,不正是某種初步的首先重建的徵兆嗎?換言之,這些由信息靈通、無官僚氣、生機勃勃、開放的團體構成的「平行政體「難道不是後民主政體更有意義的體系的一種初步的雛形,一種有象徵意義的模型嗎?而後民主體系是可能成為美好的社會的基石的。

  我從無數的個人經歷中明白,在《七七憲章》上簽字這個簡單的事實,就足以在過去是陌生的人們中間直接創造了一個更深、更公開的關係,並且激發了突然、強烈、真誠的團體感。在麻木不仁的官方機構中長期共事的人們中間,這樣的事情極少發生,人們似乎要瞭解、接受某種共同任務,共享某種經驗,就能夠轉變自身與周圍環境。人們的社會公益工作似乎更有人性內容,而這一點在別的地方是難以找到的。

  也許這一切只不過是受到一種共同的威脅的結果,也許一旦這個威脅消除或停止了,它所幫助創造的氣氛就會隨之消逝(然而威脅者的目的正好與此相反。威脅者們以各種卑鄙的手段來破壞受威脅團體中人與人的關係,他們這樣作所花的精力簡直叫人吃驚)。

  然而,儘管如此,這絲毫也改變不了我所提出的問題的內容。我們不知道擺脫世界衰敗的途徑。如果我們把自己所作的那一點點看成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案,把我們自己、我們的團體和我們解決自下而上問題的辦法看成世上唯一值得做的事,那將是不可饒恕的狂妄。

  即使如此,如果我們對極權社會的思考是正確的,人類在不斷捍衛他們的自我,發展了內部的組織,那麼我所提出的問題還是恰如其分的。我的問題別無它意,目的只是引起人們對我們自己的體驗作具體的反思,想一想我們經驗中的某些成分能否有更深刻的訴求(也許我們對此並無自覺),超越它們明顯的局限;想想在我們的周圍,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很多挑戰還沒有得到解釋,還在靜候著被詮釋,被掌握的時機。

  而真正的問題是:「光明的未來「難道真的一直是那麼遙遠嗎?如果事實正好相反,這個未來已經早來到了,只是因為我們的盲目、我們的軟弱,讓我們看不到這個在我們身旁、在我們中間的未來,使我們無法進一步開創這一未來,我們該怎麼辦呢?

  197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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