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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第九章 情景和聲音把行走之人全引向一處】

  八點鐘時,懷爾德夫看見了尤斯塔西雅從山上發出的信號,他立即開始準備幫助她出走,而且像他所希望的,打算陪著她一起出走。他多少有點心神不寧,他告訴托馬茜說他要外出的樣子本身,就足以引起她的懷疑。等她去睡覺後,他收拾起幾件必須要帶的東西,然後來到樓上放錢的箱子前,從裡面取出了為數不少的一筆錢,那原本是他以很快就會到手的那筆遺產作抵押借來的一筆款子,準備用來支付搬家所需要的額外費用。

  然後,他來到馬廄和馬車房,看清了馬、雙輪輕便馬車,以及一應馬具都完好無虞,足以應付長途旅行。做這些事花了他將近半個小時,再回到屋裡後,懷爾德夫滿心以為托馬茜一準在床上。他原先已經關照馬夫別留下,讓那個小夥子明白他要到淩晨三、四點鐘再走;儘管這個時刻有點特別,不過跟午夜出發相比,還顯得合情些,午夜這個時刻才是他們真正選擇的,因為從蓓蕾口出發的郵輪在一點到兩點啟航。

  終於四周一片靜寂,他除了耐心等待外也沒有什麼事可做了。無論他怎樣努力,也無法擺脫打從他上次與尤斯塔西雅會面以來精神上的那種壓抑感,不過他希望,錢能幫助他改變目前的處境。他已經說服自己,把自己所得遺產的一半留給溫順的妻子,這就算得上是一個十分慷慨的舉動了,這樣一來,自己就有可能同另一個更美貌的女子共命運,向她表現自己的騎士風度了。雖然他想不折不扣地照尤斯塔西雅的話去做,把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然後離開她,如果這是她的意願的話,然而她對他的不可思議的魅力,產生了更有力的影響,而且這樣的命令在她臉上流露出的神情,在他看來,表達的卻是他所預期的不必照辦的意思,交織著但願他們應該同風險共患難的願望,這使他的心怦然大動。

  他不會允許自己老是去作這種種猜測、行動準則和希望了,到了十二點差二十分時,他又輕手輕腳地來到馬廄,備好馬,點亮馬燈;然後他牽住馬頭,讓它拉著加了車篷的馬車出了院子,來到了離小客店大約有四分之一英哩的路邊。

  懷爾德夫就在這兒等著,他站在一道高聳在路邊的土壩下,好稍稍避一避瓢潑大雨。馬燈照亮的這段路上,只見鬆散的卵石和很小的石塊在大風的吹刮下互相磕磕碰碰,風把它們刮成了一堆堆後,便投向荒原,擊打著灌木,發出啪啪聲響一直飛進無邊的黑暗之中。只有一個聲音蓋過了這狂風暴雨的喧囂聲,那就是南邊草地裡那條河上的有著十道水閘的攔河壩所傳來的咆哮聲,那片草地則是荒原在南邊的邊界。

  他十分平靜地等著,直到他開始覺得午夜的鐘聲一定已經敲過了。他心中產生了一個強烈的疑問,那就是尤斯塔西雅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會不會冒險下山來;不過出於對她性格的瞭解,他感到她會來的。「可憐的人!這事真像她倒黴的命運,」他喃喃說道。

  最後,他轉過身,對著馬燈看看自己的手錶。他發現差不多已是午夜十二點過一刻了,不禁大吃一驚。此時他真希望自己早該把車子趕過這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來到迷霧岡,之所以沒這麼做是因為這條路要比空曠的山坡下的小路長多了,而這樣做的結果必然會增加馬兒的疲累程度。

  就在這時,有一陣腳步聲走近了;不過由於馬燈放在另一邊,因此來人是誰沒法看清。腳步聲停下了,然後又走過來。

  「尤斯塔西雅麼?」懷爾德夫說。

  對方走上前來,燈光下現出那人是克萊姆,渾身濕透了,懷爾德夫立時就認出他來;不過由於懷爾德夫站在燈後,約布賴特一下沒看出是他。

  他站在那兒,似乎在懷疑停在這兒的這輛馬車是否跟他妻子的出走有什麼關係。一見到約布賴特,懷爾德夫的頭腦立時失去了冷靜,他已經把他看作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他得不顧任何風險讓尤斯塔西雅離開這個人。因為眼前的情景,懷爾德夫一聲沒吭,希望克萊姆不再問什麼就會走開。

  就在兩人這樣遲疑不決地站在那兒時,一個沉悶的聲音蓋過了風暴聲傳進了他們的耳畔。這個聲音是那麼清楚——那是一個人落進了那條毗連草地的河裡的聲音,而且很明顯,就在靠近那條水壩的地方。

  兩個人都大吃一驚。「天哪!那會是她嗎?」克萊姆說。

  「為什麼該是她?」懷爾德夫說,驚慌之中忘記了至今為止他還一直沒露臉。

  「啊!——是你,你這個背信棄義的人,是你嗎?」約布賴特叫了起來,「為什麼該是她?如果那樣的話,上個禮拜她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本該是一直好好看著她的!取下一盞燈跟我來。」

  約布賴特取下靠近他身邊的一盞燈,急急奔去;懷爾德夫不等取下另一盞燈便立即跟在他身後,順著通向水壩的草地小路向前走去,稍稍跟在克萊姆身後一點兒。

  謝德沃特水壩壩腳處是一個大水塘,直徑有五十英呎,河水通過十個大閘門直泄其中,平常日子裡,閘門由一個絞車和齒輪拉起或放下。水塘四周全部用石塊築成,以防河水把河岸上的泥土沖走;不過在冬天,河水有時會在擋土牆下沖刷,並沖出一個大洞來。克萊姆奔到了閘門邊,急流的力量把閘門框架的底部都沖松了。底下水灣中除了波浪的泡沫外,什麼也看不見。他跑上了架在引水渠上的那道木板橋,抓住欄杆,這樣大風才不會把他刮下去,他一直走到了河的另一邊。然後他在擋土牆邊彎下身,放低了馬燈,但只看見回旋的急流中的一個個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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