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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那是一個很有效的方法,」奧利·道頓用強調的語氣說,「過去在我外出護理別人時,我採用過這個法子。」

  「那麼我們必須等待天亮才能去抓蝰蛇。」克萊姆憂心忡忡地說道。

  「我來瞧瞧我能做些什麼。」薩姆說。

  他拿起了一根綠色的榛木枝,那是他用來當手杖的,他在一端把它劈開,往裡面塞了一塊小卵石,他一手拿著燈籠走到了外面的荒野裡。這時克萊姆已經點起了一小堆火,又叫蘇珊·納薩奇去取一口煎鍋。在她回來前,薩姆提著三條蝰蛇進來了,一條在手杖的裂口盤來卷去,其他兩條已經死了,掛在手杖上。

  「我只能抓到一條活的新鮮的,按理都應是這樣的。」薩姆說。

  「這兩條軟綿綿的是我今天幹活時打死的;不過在太陽下山前它們還沒死,肉不可能完全變質。」

  活蝰蛇那對小小的黑眼睛透出一股邪惡的眼光,看著這群人,它背上那條漂亮的褐色和烏黑色相間的花紋似乎由於憤怒而變得顏色更深了。約布賴特太太看見了這條小蛇,小蛇看見了她;她全身顫抖,趕緊轉過眼去。

  「看著牠,」克裡斯廷小聲說道,「鄉親們,我們又怎麼知道,在上帝的花園裡的那條古老的蛇,那條看守著蘋果不讓赤身裸體的年輕姑娘偷吃的蛇,現在沒把牠的惡毒本性遺傳給這些蝰蛇和其他小蛇身上呢?看著牠的眼睛——不管怎樣,牠就像一棵窮凶極惡的茶藨子〔注:灌木,具針刺。〕。我希望它不會對我們懷有什麼惡意!荒野上已經有許多人被這惡毒的眼睛看過而遭殃,我只要活著,絕不會再去殺一條蝰蛇了。」

  「對,如果人們對某樣東西無能為力的話,也就只好害怕它了,」坎特大爺說,「在我一生中本來是會免去許多魯莽的冒險的。」

  「我想我聽到小屋外有什麼動靜,」克裡斯廷說,「我希望到了白天才會有麻煩,因為那時候一個男人就能顯示出他的勇氣了,如果他是一個勇敢的人,那麼他看到最險惡的老巫婆時,也根本不會乞求她的憐憫,還能從她的眼皮底下逃出去!」

  「即使像我這麼一個魯莽無知的傢伙,也知道最好別那麼幹。」薩姆說。

  「不管怎麼樣,真要有災禍降臨的話,我們是無法逃避的。鄉親們,如果約布賴特太太死了,你們覺得我們會不會給抓起來,作為殺死一個女人的兇手而遭到審判呢?」

  「不會的,他們不可能憑這些就把我們給抓起來的,」薩姆說,「除非他們能夠證明我們在一生中的某個時候曾做過偷獵者什麼的。不過她會蘇醒過來的。」

  「好了,如果我給十條蝰蛇咬了,我簡直不會因此一天也幹不了活的,」坎特大爺說,「在我盡了最大努力時,這就是我所具有的精神。不過或許一個受過訓練打過仗的男人都有這種精神的。是的,我已經有過好多這種經歷了;不過當我在四年頭上地方民團裡幹過後,我就沒出過什麼差錯。」他搖搖頭,為在心底裡看見自己身穿軍服的形象而會心地笑了。「在我年輕時,哪兒吵架吵得最凶,我就總是首當其衝,出現在那兒!」

  「我想那是因為人們總是讓最大的傻瓜沖在最前面。」費厄韋在火堆旁說道,他正跪在那兒吹著火。「你真這麼想嗎,蒂摩西?」坎特大爺說著,向費厄韋那兒走去,臉上突然顯得十分沮喪。「這麼說來,一個人會在好多年裡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頂了不起的人,可實際上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

  「別去想這個問題了,大爺。邁動你那兩條腿,快去多弄些柴枝來吧。正當生與死在這兒搏鬥時,一個老人卻這麼喋喋不休,實在也算得上是太蠢了。」

  「是啊,是啊。」坎特大爺說,因表示信服了而覺得十分憂鬱。「唉,對那些一生行為端正的人來說,這完全是個糟糕的夜晚;如果我是個吹雙簧管或是薩克斯管的好手,我現在也沒心思在他們面前吹曲弄調了。」

  這時蘇珊帶著煎鍋來了,於是那條活蝰蛇給殺了,三條蛇的腦袋都給剁下來。蛇的身子給剁成了剖開的一段段,扔進了煎鍋,開始在鍋裡吱吱地煎了起來。很快一些清油從蛇肉裡淌出來,克萊姆將手帕的一角在油裡浸透後,揉擦起傷口來。

  【第八章 尤斯塔西雅聽說人家的好運,自己卻遭臨厄運】

  此時,尤斯塔西雅獨自待在愛爾德沃思自家的小屋裡,已經發生的種種事態,使她明顯地變得十分沮喪。一旦克萊姆發現自己的母親那天在自家門口吃了閉門羹的話,結果很可能便是令人極不愉快的,這就同一切令人憎恨的事情一樣,讓她十分痛恨。

  隨便什麼時候,只要讓她一個人留在家裡獨守靜夜,總讓她有種擾心傷神的感覺,而今天晚上,由於幾小時前所發生的讓人激動不已的事,這種感覺比平日更甚。兩個人的來訪簡直讓她坐立不安。克萊姆和他的母親談起這件事後,可能會對她產生怎樣一種惡劣的看法,這倒並沒有讓她產生很大的不安,但她還是非常煩惱;因此她那昏昏欲睡的狀態,卻一直受這個念頭刺激著:真希望自己當時把那扇大門打開才是。她原來一直相信克萊姆是醒過來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倒是她自己的一個很好的藉口;但是在聽到第一下敲門聲時她沒去開門,對此她卻找不到任何理由來求得別人的原宥。然而她並沒有為此而責備自己,相反她卻把這件事歸咎於某個模糊不清的非凡的萬物主宰,是祂造成了這一切,安排了她的命運。

  一年的這種時候,晚上外出散步要比白天出去更令人心曠神怡,在克萊姆出去大約一小時後,她突然決定外出,朝花落村那個方向走走,希望能碰巧在他歸途上與他碰面。剛走到院子門口時,她聽到大車轆轆駛近的聲音,一看原來是她的外公駕著馬車過來了。

  「我不是來找你的,謝謝你,」他這樣回答她的問候,「我要去東埃頓;我繞到這兒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或許你已經聽說了吧?懷爾德夫先生撞到好運了。」

  「沒有啊!」尤斯塔西雅茫然地答道。

  「唉,他得到了一筆一萬一千鎊的財產——他在加拿大的叔叔死了,他讓他的一家人坐『卡西俄珀亞』號輪船回國,結果這艘輪船沉入海底,全家人都死了,一聽到這消息他也死了;這樣懷爾德夫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得到了一切。」

  尤斯塔西雅一動不動地呆站了一會。「他知道這事有多久了?」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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