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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第六章 一次巧合,及其對旁人的影響】

  上面已經說過,由於紅土販子已經察覺並破壞了懷爾德夫在晚上到尤斯塔西雅家去的行動,於是懷爾德夫決定就在大白天,公然地以一個親戚的身分前去拜訪她。那次在月光下的舞會上,尤斯塔西雅對他產生的魅力,是他這樣一個沒有清心寡欲意志力的男人根本無法擺脫的。他一門心思想著要在一種平常的方式下,會見她和她的丈夫,閒聊一會兒,然後再辭別。這一切從表面來說完全是無可非議的;但是這麼做有一點是最能令他感到心滿意足的:他能見到她。他甚至根本不指望克萊姆會不在家裡,因為對於尤斯塔西雅來說,她絕不能容忍任何有損于一個妻子的身分的事情發生,不管從心底來說,她是怎麼看待他的。女人嘛,通常總是這樣的。

  他就這樣去了;說來也巧,他到那兒時,正好就是約布賴特太太在這幢房子邊的小土墩上小憩之時,約布賴特太太把他在房子四周看來看去的情景全看在眼裡。這時他走上前去叩響了大門。隔了幾分鐘,才聽到鑰匙在鎖裡轉動的聲音,大門打開了,尤斯塔西雅出現在他的面前。

  從她的表情來看,沒人能想像得出,這位女子在一周前的舞會上曾動情地與這個男人跳過舞,除非一個人確實能透過表面,揣測出仍在她心底流淌的感情激流到底有多深。

  「我想你回家時一路平安吧?」懷爾德夫說。

  「噢,不錯。」她不經意地答道。

  「第二天沒覺得累嗎?我就擔心你會累著。」

  「有點兒。你不必把話講得這麼輕——沒人會聽到我們說話的。我家的小僕人去村子裡辦點事了。」

  「那麼克萊姆也不在家嗎?」

  「不,他在家。」

  「噢!我還以為你鎖著門或許是因為你一個人在家,擔心有人闖進來呢。」

  「不——我丈夫就在家裡。」

  他們一直站在門道裡。她關上大門,像先前一樣把鑰匙在門鎖裡轉動了一下,然後打開了毗連的那間房間的門,請他進去。懷爾德夫便走了進去,這間房間看起來空無一人;但是他向前走了幾步後,不禁嚇了一跳。就在火爐前的地毯上,克萊姆正熟睡在那兒。他工作時穿的皮裹腿、厚皮靴、皮手套,還有帶袖套的背心就扔在他身邊。

  「你不妨進來;你不會驚動他的,」她跟在他身後,說道。「我之所以把大門鎖上,就是為了在我正好要去園子裡或是上樓去時,別讓不速之客把睡在這兒的他給驚醒了。」

  「他為什麼要睡在那兒啊?」懷爾德夫壓低嗓門問。

  「他太累了。他清早四點半就出去了,一直幹到現在。他在砍荊條,這是目前他唯一能幹的事,這事對他那對可憐的眼睛不會帶來什麼影響。」此刻,睡著的這個人與懷爾德夫之間的對比是那麼鮮明,令尤斯塔西雅不禁感到一陣痛楚,懷爾德夫身穿一套新的夏季西裝,戴著一頂便帽,顯得如此優雅;她接著說道:「唉!你不知道,我第一次遇見他時,他的樣子跟現在是多麼的截然不同,儘管這還只是沒多久以前的事。他的那雙手就像我的手一樣白皙柔軟;可瞧瞧現在這雙手吧,多麼粗糙黝黑!他的皮膚原本是很白皙的,現在他的皮膚變成赭色的了,整日的被日光照曬,完全跟他的皮衣成了同一個顏色。」

  「他為什麼非要外出幹啊?」懷爾德夫小聲問道。

  「因為他恨無所事事;儘管他所賺的並不會讓我們的積蓄增加多少。不過,他說,人們靠積蓄過活的時候,為了節省日常開銷,哪怕有一個子兒可賺也要去賺。」

  「命運對你真是太不公道了,尤斯塔西雅·約布賴特。」

  「我可沒什麼可感謝命運的。」

  「他也同樣——除了命運送給他的那樣了不得的禮物。」

  「什麼禮物啊?」

  懷爾德夫直視著她的兩眼。

  這一天,尤斯塔西雅第一次臉紅了。「嗯,我是否算得上是他的禮物,還說不準呢,」她平靜地說。「我覺得你指的禮物是滿足——這他是得到了,可我沒得到。」

  「我能理解在這種情況下滿足的意思——然而外面這種情況怎麼會如此吸引他,這可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因為你不瞭解他。他是一個熱情的理想主義者,不在乎外面的事物。他時常令我想起使徒保羅〔注:猶太人,為基督教傳教士,是基督教的奠基者之一。〕。」

  「我真高興聽說他本性竟如此高尚。」

  「是的;可不妙的是,儘管在《聖經》中的保羅作為一個男人是那麼了不起,可在現實生活中他是根本沒法那麼去做的。」

  儘管打一開始,他們並不怎麼留意不去驚醒克萊姆,可出自本能,他們的聲音放得很低。「唔,如果這意味著你的婚姻對你來說是個不幸,你也知道該責怪誰,」懷爾德夫說。

  「婚姻本身並不是不幸的,」她稍稍帶點任性地反駁說。「我落到今天這般倒黴的處境,完全只是一個意外。從世俗的眼光來看,我肯定是想采無花果卻得到大鰭薊了,可我怎麼能講得清將來的日子是怎麼回事啊?」

  「有時,尤斯塔西雅,我覺得這是對你的判決。你明白,你完全該屬￿我;我也並不想失去你。」

  「不,這並不是我的錯!兩個人不可能都屬￿你;記住這一點,在我還不知道之前,你就投向了另一個女人。你那麼做是一種極其輕浮的殘酷之舉。在你開始玩這麼一場遊戲以前,我自己從來沒想過要這麼去做。」

  「我可根本沒一點那個意思,」懷爾德夫答道,「這事只是個小插曲。男人在獲得永久愛情的過程中,總是會受到誘惑而暫時移情別戀,而後永久的愛情又會一如先前,重新獲得它的地位。由於你對我採取的那種不忠的方式,才使我受到引誘,走得比本來的路更遠了一些;而在你依然玩弄同樣的逗弄人的把戲時,我就走得更遠了,並且同她結了婚。」他轉過身,又看看依然毫無動靜的克萊姆的身體,低聲說道,「我真擔心你一點不珍惜你的寶貝,克萊姆……至少在一件事情上他應當比我更幸福。他或許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潦倒失勢是什麼個滋味,並且知道為個人的飛來橫禍而痛苦;可是他或許不知道失去自己鍾愛的女人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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