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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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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等我的看法改變以後,我的事業就變得非常沒勁了。我發覺我正在想變得跟那些簡直跟我完全不同的人一樣。我正盡力想丟棄一種生活而去過另一種生活,可這種生活卻並不比我以前瞭解的那種生活更好。只不過有些不同罷了。」 「就是,眼見得是不同哪。」費厄韋說。 「是啊,巴黎一準是個迷人的好地方,」漢弗萊說。「富麗堂皇的櫥窗,管樂吹奏,鑼鼓喧天;而我們這兒,出得門便是整日風吹雨淋的……」 「不,你們誤解我了,」克萊姆懇切地說。「這種生活實在是非常令人消沉的。不過我根本沒意料到,我的工作卻比什麼都更令人消沉,極其空虛,極其無聊,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去幹比這更陰陽怪氣的事了。這一切讓我決定了:我要放棄這種生活,我要盡力在我最瞭解的人中間去追尋一種更合乎理性的工作,我對他們才是最有用的。我回了家,我就是想這樣來實現我的計劃。我要在離埃頓荒原盡可能近的地方開設一個學堂,這樣我就還能走回來,在我母親家裡辦一所夜校。不過一開始我必須學一陣子,獲得應有的資格。好了,鄉親們,我得走了。」 克萊姆重又穿過荒原走去。 「在這世上他根本不可能實現這個計劃,」費厄韋說。「過幾個星期他就能學會不這樣看問題了。」 「這個年輕人心地倒好,」另一個人說,「不過,就我來說,我想他最好還是去做他的生意。」 【第二章 新舉措造成了一片失望】 約布賴特很熱愛他的同類。他深信,大多數人缺少的是一種知識,一種會帶給他們智慧而不是富有的知識。他希望犧牲個別人來培養起一個階層,而不是犧牲一個階層來培養起個別人。更重要的是,他準備立即去作第一個犧牲。 從田園生活過渡到求知的生活,中間至少得經過兩個階段,而通常得經過更多的階段;這其中一個階段幾乎必然是得在世事上猛進一步。我們很難想像,沒有把想像中的社會目標作為過渡階段,平靜的田園生活能夠很快轉到知識的目標上。約布賴特的特別之處就在於儘管他努力追求一種很高的思想境界,他依然依戀著一種恬淡的生活——不,在許多方面是一種狂放粗糲的生活,同時跟鄉鄰們如兄弟般相處。 他就是施洗者約翰〔注:約公元廿八年出現在猶太的一位先知。〕,不過他講道的主題是使人高尚而不是勸人悔悟。從內心來看,他著眼于鄉村的未來,也就是說,他在許多觀點上並不遜色於他同時代的大城市中的那些思想家。或許他會把他的這種進步思想的大部分歸結於他在巴黎的勤奮刻苦的生活,就是在那兒他通曉了合乎當時時代通行的道德體系。 這種相對來說比較超前的地位,倒或許該算作是約布賴特的不幸呢。對他來說,這片鄉野世界還遠未成熟。一個人只應當在某些方面超先於他的時代:如果一個人在志向上完全處於超先地位,這便會成為他命運的一個致命傷。如果菲利普那個好戰的兒子智力如此超群,到了想兵不血刃而推進文明的地步,那他就不是看來的那個英雄,而是成了個雙倍的像神似的英雄了,然而這一來,我們也就不會聽說有一個亞歷山大大帝了。 若著眼于名利角度來看,這種先進主要應體現於把握事物的能力上。成功的宣傳鼓動家之所以取得成功,就在於他們鼓吹的一套學說,是讓他們的聽眾在一段時間裡能意會但卻沒法言傳的。一個人如果追求的是高雅不俗的美感而摒棄世俗功名,那麼只有那些已將功名視作陳腐的人才可能理解他。要對鄉村世界大談文化先於奢華的可能性或許自有 其真實性,然而這麼做卻是想去干擾人們早已熟悉的一種格局。約布賴特對這批埃頓荒原的隱民們大肆鼓吹,說他們不必經過充實自己,便會昇華到一種具有洞察力的嚴謹境地,他就完全像是在同古占星術家爭論,宣揚說,如果要從塵世升到純潔的上天,根本無需先進入中間這段以太空間。 難道說約布賴特的心智已得到充分健全的發展了嗎?不。一個充分健全發展的心智應當是一種沒有特別偏歧的心智;我們可以安心無虞地說,有這種心智的人絕不會被人當作瘋子而遭囚禁,不會被當作異教徒而經受折磨,或是像一個褻瀆上帝的人一樣遭受苦難。而從另一方面來說,有這種心智的人也不會如一個先知般受到讚頌,不會被人尊作為一個牧師,或是像個國王似的受到頂禮膜拜。有這種心智的人通常感到的是歡悅和平凡。這種心智造就了羅傑斯 〔注:英國詩人,在維多利亞早期時代的文學界享有很高聲譽。〕的詩,韋斯特〔注:英國當時倫敦有名的肖像畫家。〕的畫,諾思〔注:英王喬治三世的首相。〕的治國之才,湯姆林 〔注:英格蘭溫切斯特的大主教。〕的精神指導;具有這種心智的人能找到致富之路,幾經曲折得到一個很好的下場,能體面地退出政治舞臺,舒服安然地終眠,在許多狀況中,他們還理所當然地得到了一塊豐碑。這種心智是不會允許約布賴特做出這種拋棄事業,為他的鄉親做好事的荒謬舉動來的。 他根本沒去注意腳下的小路,徑直往家走去。如果說有誰熟知這片荒原,那這人就是克萊姆。他對這兒的景致,地上的一切和荒原的氣息都可說是息息相通。差不多可以說,他就是荒原的產物。他第一次張開眼看到的就是荒原,荒原便成了留在他記憶中的最初景象;他對生活的判斷也受到它的影響;他的玩具便是他在荒原上發現的石刀和石箭,當 時他心中還直納悶:石頭怎麼會「長成」如此怪異的形狀;他賞玩的花便是紫鐘花和黃荊豆花;他的動物王國便是蛇和荒原小馬;他交往的便是荒原上常來常往的人們。誰把尤斯塔西雅·維伊對這片荒原懷有的種種憎惡的情感轉變成對它的種種愛戀,那麼這個人便贏得了克萊姆的這顆心。他一邊走一邊凝望著這片荒漠的景象,心情十分高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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