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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第三十二章

  雪子本來就反對讓妙子獨自一人去東京,她說:「不管怎樣,二姐沒有不陪同前去的道理。小悅的病已經全好了,看家有我擔當,二姐放心去好了,不用急著回來,儘管從從容容多住些日子。」可是妙子聽到幸子將陪同她去,就顯出一副尷尬的臉色。不過幸子對她說:「我怕長房有意見才陪你去的,決不是存心妨礙你,細姑娘儘管自由行動,愛找誰打交道就找誰。姐夫和姐姐也許會叫我參加協商,那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打算儘量避開,實在推脫不了的時候,可能去一下,但是將站在第三者的公正立場上,不做不利於細姑娘的事。」東京方面幸子也預先寫了信給大姐,大致交待了妙子這次去京的目的,信裡說:「我將陪同她去,可是細姑娘似乎不願我介入此事,我自己也不想牽連進去,所以請您直接和細姑娘談吧。」

  幸子這次仍然住在築地的濱屋旅館。妙子為了避免讓人誤解她夥同幸子一道來京尋釁,她採取的戰術是泡在澀谷長房家裡直到事情解決為止。她們乘坐鷗號特快離開大阪,到達東京那天傍晚,幸子先帶妙子去濱屋,然後打電話給大姐說:「本來打算馬上送細姑娘去澀谷,不過今天我累得去不了啦,細姑娘又不認識路,可否請你派輝雄侄來接接她?」大姐回答說:「那麼我去接細姑娘吧。現在還不到吃晚飯的時候,我想找個地方三人一塊兒吃頓晚飯,去銀座那邊好嗎?」妙子表示既然去銀座,她想去遠近聞名的新大觀西餐館或羅馬西餐館。決定去後者以後,大姐在電話裡反倒問幸子說:「羅馬西餐館在哪裡?我沒去過呀。數寄屋橋停車站下車後,怎樣走呀?」

  幸子和妙子姐妹兩個洗完澡,去到羅馬西餐館,大姐早已先到,訂了座等候在那裡了。她說:「今天得由我請客。」平常在這種場合由於幸子手頭寬裕,總是幸子付帳,可是今晚大姐特別殷勤,對妙子說了許多慰勞的話。她說:「我們並沒有忘掉細姑娘,只因為房子太小,光雪子妹妹一人都安置不好。本想過些日子請細姑娘也來東京,不過怎麼也騰不出手。」說了一大套道歉的話。姐妹三個每人喝了一大杯德國啤酒,吃完晚飯走出西餐館,在初夏的銀座街頭向新橋方面蕩了一會兒馬路,幸子把她們兩人送到新橋電車站才分手。

  在妙子完成她的協商的兩三天內,幸子不打算去長房,她得獨自設法消磨這段時間。她有幾個中學同窗好友嫁在東京,她打算去看她們。第二天早晨她正在屋子裡看報,妙子來了電話,問她這時可不可以到旅館裡來。幸子問有什麼事情商量,妙子回答說不商量什麼,是閑得無聊。又問她談判進行得怎樣,她說今天早晨把情況對大姐講了一遍,大姐說這星期姐夫很忙,這件事情要拖到下星期談。這幾天閑得無聊,想到你那裡去玩兒。幸子告訴她今天下午約好去青山看朋友,傍晚以前不在旅館,五六點鐘方才回去。電話就此掛斷了。青山那裡的朋友堅留幸子吃晚飯,過了七點鐘她才回到旅館,妙子正好同時到來。妙子說今天下午她等候輝雄放學回家,讓輝雄領著她去逛了明治神宮,五點鐘左右他們兩人到旅館裡來了一次,可是幸子怎麼也不回來,左等右等,等得他們肚子都餓了。旅館裡的老闆娘問他們要不要開晚飯,妙子想起昨晚德國啤酒的滋味,就請輝雄去羅馬西餐館吃了一頓,剛剛在尾張町送走了輝雄。看樣子她似乎決心要幸子留她在濱屋過夜了。再細細地一問,才知道妙子在澀谷受到姐夫和姐姐的鄭重款待,今天早晨姐夫臨外出時還對她說:「細姑娘難得來京,這次多住幾天再回去。屋子小,很委屈,幸好雪子妹妹不在,還可以勉強湊合一下。不巧的是我這一程比較忙,五六天后就空閒了,可以陪你去什麼地方玩玩。中午還有一小時午休,今天中午你如果來丸之內,可以奉陪吃午飯。」又說:「今天在丸大廈售票處給你們買歌舞伎座的戲票,兩三天內請你和鶴子、幸子妹妹一同去看戲。」他那高興的樣子有點令人作嘔,覺得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親切地和自己說過話。她等姐夫和孩子們一走,馬上抓住大姐詳詳細細談了一小時來京的目的。大姐從頭到尾不厭其煩地聽著,最後大姐說:「不知道你姐夫是什麼意見,商量起來看吧。不瞞你說,你姐夫那個銀行將和別的銀行合併,這幾天他正忙得不可開交,有時深更半夜才回家,所以請你稍稍等一下,下星期大概可以和你談這件事了,你只管悠閒自在地玩兒吧。細姑娘也很久不來東京了,讓輝雄陪你去各處逛逛怎樣?幸子妹妹一人呆在旅館裡也很寂寞,你可以去築地看看她。」可是事情究竟怎樣,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暫時只能相信大姐的話等著。昨天火車經過沼津時,妙子看到富士山大部分被雲遮沒,開玩笑說兆頭不好,所以這次來京的目的能否達到,她現在沒有自信。不僅如此,她還提高警惕,決不讓長房的姐夫、姐姐籠絡。不過難得被他們夫婦倆一抬捧,似乎挺不錯的樣子。儘管她說:「嘴上說得那麼甜,如果欺騙我,我可不買帳。」看去還是很高興的樣子。

  幸子昨夜一個人孤零零地睡在濱屋,雖則是客中,究竟很寂寞,整夜都沒睡好覺,還想到要連續孤寂五六個晚上。今天夜裡雖則是臨時性的,多年沒有並枕的兩姐妹卻睡在十鋪席的大臥室裡了。回想起來,從船場時代到二八妙齡,她們姐妹幾個一直住在一個屋子裡,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幸子和貞之助結婚的前夜。更早以前的事情不知道,自從幸子中學時代起,只有鶴子單獨住一間屋子,幸子以下三姐妹一直同住在二樓六鋪席的屋子裡,從來沒有單獨和妙子兩人住在一起過,一般總是中間夾著一個雪子。由於屋子小,有時三人睡在兩個被窩裡,雪子的睡相好,大熱天她依然端端正正地把薄棉睡衣蓋到胸口,睡相一點兒不亂。現在她和妙子同睡在旅館裡,想起從前姐妹們同睡一屋子的情景,眼前就出現一個瘦骨一把的雪子端端正正地睡在她和妙子中間。第二天早晨才睜開眼睛,她們就像閨女時代那樣在被窩裡談起天真話來。

  「細姑娘,今天幹點啥呢?」

  「幹點啥呢?」

  「細姑娘不想去什麼地方看看嗎?」

  「人家口口聲聲東京東京的,想參觀的地方卻也不多。」

  「對我們來說,畢竟還是大阪和京都好。……昨晚在羅馬西餐館吃了啥?」

  「昨夜的菜和上次不一樣。有小牛排。」

  「輝雄侄高興了吧?」

  「我和輝雄吃飯時,對面來了輝雄學校裡的同學,是他們的父母帶來的。」

  「嗯。」

  「輝雄讓他朋友看到後,臉變得通紅,連聲說糟糕。問他為什麼,他說和細姨在一塊兒,即使告訴人家是姨母,人家也不信……」

  「那倒是真的。」

  「首先餐館裡的侍者擺出一副古怪的臉問:『兩位是一塊兒的吧?』我讓他們給我來杯啤酒,倒把他們嚇得—跳,只管好奇地打量著我,把我看成是小孩子。」

  「細姑娘穿上這件西服,看去連輝雄的姐姐都不像,人家准把你當作女阿飛。」

  正午前不久澀穀有電話來通知明天的戲票買到了,可是今天一整天的時間將怎樣消磨呢?為此姐妹倆下午去銀座喝茶,在尾張町雇了一輛汽車,從靖國神社去永田町、三宅阪兜了一個圈子,然後開到日比穀電影院。當汽車穿過日比谷十字路口時,妙子望著馬路上的人說:「東京特別時行箭形花紋布呀。從日爾曼點心鋪到日本劇院前就有七個人穿這種衣服。」

  「細姑娘數過了嗎?」

  「喂!您瞧,那裡一個,那裡又是一個。」

  妙子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又說:「中學生兩手插在口袋裡走路,多危險。」

  「記不起是什麼地方了,關西有個中學校的制服褲子不讓做口袋,確實是好事。」

  幸子知道這個妹妹小姑娘時代就愛講老話,覺得她現在的確到了講老話的歲數了。於是隨聲附和說:「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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