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細雪 | 上頁 下頁
八九


  第二天是又忙又亂的一天。早上先去本鄉西片町杉浦博士宅接受診察,診察完了去本鄉藥局配方取藥,然後在東京大學門口雇了一輛出租汽車回濱屋旅館,雪子和阿春早已等候在那裡了。雪子首先問起看病的結果,幸子說:「杉浦博士的見解大體上和辻博士差不多。不過杉浦博士說:『像這種神經質的少年、少女幾乎多是些在學習上優秀的天才型,因此像悅子小姐那樣的孩子如果教導得法,在某些方面說不定能超出一般人的水平,所以用不著太擔心。主要是應該找出孩子在哪一方面有突出的才能,然後培養她在該方面集中精力學習。』還說:『治療方法以飲食療法為主。』博士給開了方子,他的處方和辻博士的處方大不一樣。」

  下午四個人跑了池端的道明繩索店、日本橋的三越百貨公司、山本海苔店、尾張町的襟圓綢緞莊、平野屋綢緞莊以及西銀座的阿波屋。由於殘暑回潮,儘管有風,但是日頭很毒,不得不在三越百貨公司七樓、日耳曼麵包房、科隆點心店那些處所歇歇腳,喝點冷飲止渴。買來的東西讓阿春拿著,包包裹裹多得掩蔽了她整個身體,只露出一個頭。她還像昨夜那樣滿頭大汗,跟在她們三人後面走著。幸子姐妹和悅子各人手裡也都提著一兩件東西。她們重新來到尾張町,最後在服部商店的地下室又買了幾樣東西。那時已經是晚飯時候了,羅馬尼亞西餐館她們已經去過一次,因此換個地方去了數寄屋橋旁的新大觀西餐館。這樣做的原因一則是節省時間,再則是雪子愛吃西餐。今夜一別,又要半年三個月見不到面,趁此機會一塊兒吃頓西餐,喝杯啤酒當作臨別紀念。吃完晚飯,她們急急忙忙回到旅館裡收拾行李,趕到東京火車站,和趕來送行的大姐在候車室裡講了五分鐘話,就登上八點半開的夜間快車的臥車。鶴子和雪子跟到月臺上,悅子走下車和雪子說話,鶴子趁機走近幸子站立的地方,低聲說:「雪子妹妹的親事後來沒有再提嗎?」

  「後來沒有再提過,我想不久還會有吧。」

  「年內如果再沒有結果,明年就是她的災難年呀。」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四面八方都在托人……」

  「阿姨再見!」悅子走上車廂門外的地板,舉起手中那粉紅色的喬其紗手絹。「下次什麼時候來?阿姨。」

  「這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去了……」

  「早點來呀!」

  「嗯。」

  「一定早點來呀,阿姨。一定早點來吧,好嗎?」

  臥鋪票是上鋪一張,下鋪兩張,幸子讓悅子和阿春面對面睡下鋪,自己睡上鋪。她一爬上鋪位,連衣服也不脫就躺倒了。反正臥鋪狹窄得只夠橫下一個身體,明知睡不著,所以也不打算勉強入睡。可是迷迷糊糊一閉上眼睛,剛才大姐和雪子送她上車時含淚注視著她的那兩張面容,永遠浮現在她的眼睛裡。一想起來,從上月二十七號動身直到今天,在東京已經呆了十一天,哪次旅行也沒有像這次旅行這樣慌張不安。最初幾天住在大姐家,孩子們吵鬧得不行,結果還遭到颱風的威脅,狼狽不堪地避難到濱屋,還沒有定下心來,又接到奧畑那封炸彈似的來信。唯一比較舒暢的一天是陪同大姐去大黑屋吃鰻魚。不過悅子能得到杉浦博士的診察,總算完成了來京的首要任務。可是,來東京一次,連戲都沒有看一場。昨天到今天這兩天裡,風塵僕僕地在東京街頭東奔西走、大辦採購,真是眼花繚亂、應接不暇的兩天。要不是在旅行,無論怎麼也不可能在這樣短短的兩天裡跑那麼多的地方,光是這樣一想就叫她格外疲勞。她仿佛被人從高處扔了出來似的,不是臥著而是被打倒在地上的一種感覺。不僅睡不著覺,而且越來越清醒。喝點兒白蘭地說不定能迷迷糊糊地打個瞌睡,可是連起身拿酒瓶的氣力都沒有。她睡不著覺,腦子裡只想著回去後等著她處理的那樁棘手的事件,——昨天以來留待解決的那個問題成了各種各樣的懷念和憂慮,此起彼伏。那封信上寫的確是事實嗎?……如果是事實,又該怎樣處置呢?……悅子不會覺得有些奇怪嗎?……她會不會把奧畑來信這件事告訴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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