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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第九章

  當板倉在進行上面那些救援工作時,正好是貞之助在列車中避難的時候。貞之助好不容易逃進甲南女子學校,被收容在二樓一間指定為災民臨時休憩的屋子裡,一直休息到下午三點鐘。不久雨停止了,水也漸漸開始退了,他就向離甲南女子學校不遠的西服學院走去。那天的道路當然不像平常那樣好走,雖說水已退了,地上卻全是沙土。有些地方沙土堆得高過了屋簷,也不算一回事,簡直像被暴風雪封閉了的北國市鎮的景色。而且最教人撓頭的是到處都是陷人的泥沼,一不小心踩在上面,就會遭到滅頂之災。貞之助先前已經陷進了一次,等到拔出腳來,皮鞋只剩下一隻了。因此他索性把另外那只皮鞋也扔了,只穿一雙襪子走路。平常一兩分鐘就可以走到的地方,這回足足走了二三十分鐘。

  走到西服學院一看,它周圍左右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學校的大門幾乎全埋沒了,只露出一點兒門柱子的頭。平房校舍全都埋在沙土裡,只剩下石板瓦蓋的屋頂。貞之助一心以為妙子她們會在屋頂上避難,豈知屋頂上連人影也不見一個。學生們到底怎麼樣了呢?都幸運地逃走了嗎?還是被洪水沖走了呢?或者埋在沙土下面了呢?他很失望地穿過校舍的南邊(那裡也相當危險,每走二步路,沙土都陷到脛部),以前那裡是花壇和草坪,玉置院長的住宅就在那個地方。藤棚只剩上面纏著藤的那部分露出在地面上,旁邊還有兩三根漂來的木材堆疊在那裡,無法搬動。這時他出乎意外地發現妙子、板倉、玉置院長、弘以及女傭阿兼五個人都聚集在院長宅的紅瓦屋頂上。

  板倉把他救出三人的勞績對貞之助講了一遍,然後解釋說:「水已經退得這樣,本想送細姑娘回蘆屋,一則因為細姑娘過於疲勞,再則因為自己走後,撂下玉置院長和小哥兒不放心,所以暫時再休息一下看看情況。」實際上不是過來人不知道,玉置院長、妙子和弘當時都害了極度的恐怖症,儘管天已放晴,眼看水在一點點地退下去,他們仍然不相信身體已經安全,還在不住地發抖,事後想起來實在很可笑。板倉曾催促妙子說:「老爺和太太很不放心,應該早點回府,我送您去。」妙子自己也想到這點,地面上的沙土堆得和屋簷一樣高,走下去毫無問題,但不知怎麼的總覺得那裡也有危險在等待著她,不敢走下去。再加玉置院長膽小,說什麼:「妙子小姐和板倉老闆走後,我們怎麼辦呢。我先生雖則馬上就會趕到,可是不久天就要黑了,今夜說不定得住在屋頂上了。」弘和阿兼也再三懇求板倉多呆—會兒,正在這時貞之助到來了。不過,貞之助一爬上屋頂,反倒松了一口氣,累極了的身體—歇下來,連站立的氣力都沒有了,因此就在屋頂上躺了一個多小時,仰頭看著放晴的青天。大概四點半鐘左右(貞之助的手錶也壞了),禦影町玉置院長家的親戚派來慰問院長和弘的男傭到來了。貞之助和板倉趁此機會照料著妙子往回走。妙子的體力還沒恢復,神志也不太清楚,始終要貞之助和板倉攙扶或者背著走。住吉川原來的河道全乾涸了,在它的東面出現一條新河道,橫亙在國道甲南女子學校前直到田中那一帶地方。總之,要穿過那條新河道非常困難。他們走到那條河道半中間的時候,碰巧遇上從東面涉水過來的莊吉,一行變成了四個人。到達田中時,板倉說:「我家就在左近,去休息一會兒怎樣?其實我還擔心著家裡的情況哩。」貞之助急於回家,可是看到妙子那個樣子,為了讓她休息一下,又在板倉家呆了一小時左右。獨身的板倉和他妹妹一起過活,樓上是攝影室和作坊,樓下住人。去到他家一看,室內浸水一尺多深,受災也不輕。貞之助一行被邀到樓上的攝影室,喝了幾瓶從泥水中撈出來的汽水。這當兒妙子趁機脫掉被雨水和泥漿浸濕了的袱羅紗西服,擦乾肢體,聽從板倉的忠告,借了他妹妹的棉綢單衣換上了。原來光著腳丫子的貞之助,離開他家時也借了板倉的薩摩木屐穿上了。板倉不顧貞之助「已經有莊吉伴同,沒問題了」的勸阻,堅持要再送一程,把他們送出了田中地界才回去。

  幸子以為走岔了路沒有碰上妙子的奧畑,說不定還要來探望一次,可是那天晚上他終於沒有再來,第二天派板倉作為他的代表來探望。一問之下,才知道昨夜板倉送走妙子回到家裡不久,啟就來到他家,告訴他說:「今晚在蘆屋蒔岡家守候細姑娘,等了好久不見她回家,因此打算去那邊接她,沿國道走著,終於走到這裡來了。本想去野寄看看情況,可是天已經漆黑,再往前去,一路都是水,哧噗哧噗地涉水走過去也夠嗆,想到莫如向你打聽一下消息,所以就上你這裡來了。」板倉聽到他這番話,就把當天上午搭救妙子出險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請他安心。因此他說:「既然這樣,我就直接回大阪了。本來應該再去一次蘆屋才對,希望你明天上午就去告訴他們,因為從你這裡聽到細姑娘平安無事,就放心回大阪,不再去蘆屋了。」「他還吩咐我代他問候細姑娘今天好不好,儘管沒有受傷,會不會犯感冒,所以我才來的。」板倉這樣說。

  妙子今天已經全好了,她和幸子一同來到會客室,又一次向板倉申謝昨天救助之恩,你一言我一語地回想那千鈞一髮的一兩小時中間的經歷。特別是逃上屋頂後,妙子身上只穿一件夏服,淋著傾盆大雨,最後連感冒都沒犯,連她自己都覺得稀奇。板倉指出那種時候由於精神集中,反倒全然無事,談了一會兒,他就回去了。可是,妙子在和洪水搏鬥時看來使盡了體力,第二天起,渾身關節開始發痛,右邊胳肢窩下特別痛得厲害,擔心會變成肋膜炎,幸而幾天以後就好了。兩三天后又發生了一次小小的雷陣雨,妙子聽到那嘩嘩的雨聲,又嚇得心驚肉跳。遇到雨就怕,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畢竟是那次洪災所造成的恐怖症還潛伏在什麼地方,幾天之後,半夜裡下雨時,又疑心會發洪水,弄得她一夜沒睡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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