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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哦——」幸子稍稍露出點兒狼狽的樣子。她沒料到今天奧畑居然能來探望,不過照說他也應該來探望才對。可是,如何對待他倒成了問題。其實自從上次他來訪後,幸子就打算即使今後他再來,也不準備把他請進屋子,在門口會見一下就打發他回去,不僅她自己這樣想,連她丈夫也這樣叮囑過。可是像今天這種情況,對方說不定要求讓他呆在這裡直到確實知道了細姑娘平安無事,要是斷然拒絕他的這種要求,未免太不近人情。說實在話,今天倒是該讓奧畑在這裡守候著,讓他看到妙子平安回家,和大家一道高興高興。

  「奧畑先生問細姑娘在不在家,我回說細姑娘還沒有回來,客人就要求見太太一面。」

  奧畑明明知道他和妙子的關係除了幸子而外是不讓家裡人知道的,可是平常這個裝得一本正經、從容不迫的奧畑,竟然焦急得失去了往常的風度,對著傳話的女傭說出這樣的話來,幸子不僅覺得唯獨今天可以原諒他,甚至對於他這種失於檢點反倒抱有好感。

  「好吧,請客人進來吧。」

  幸子趁機對探頭在柵欄處的舒爾茨夫人打個招呼說:「家裡來客人了。」說完回到樓上去粉飾一下眼眶,因為今天早晨到現在已哭了幾次,幾乎把眼睛都哭腫了。

  由於冰箱停了電,只能叫女傭把沉在井裡涼過的麥茶款客,讓客人稍稍等了一會兒,幸子才下樓。她一走進會客室,奧畑又像上次那樣站起身來做出一個立正的姿勢。他身上那條筆挺的藏青嗶嘰褲子,折痕筆直,幾乎沒濺上泥,和先前到來的渾身泥巴的莊吉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據奧畑說,他一聽到阪神電車由大阪到青木那段路已通車,隨即坐上電車趕來蘆屋,從車站只走了裡把路就到了。中途有些地方水還沒有全退,不過並不怎樣厲害,脫下皮鞋,卷起褲管兒就走了過去。

  「……本該早來問候,但自己一直不知道,出了號外,剛剛才知道。今天正好又是細姑娘去西服學院的日子,但願她還沒有出門就好了……」

  老實說,幸子今天請奧畑進屋,內心深處是想抓住——個此時此刻最能體會自己憂慮的人,向他傾吐自己現在坐立不安、殷切盼望丈夫和妹妹趕快平安無事地回到家裡來的心情,稍稍排遣一下心中的焦憂。可是隔著桌子一坐下來,又反省到還不宜過於坦率。因為儘管奧畑想知道妙子下落的心情不假,可是他那擔心的表情以及說話的方式不知怎的透著點兒做作,帶幾分想趁此機會打進這個家庭的味道,這就使幸子及早存下戒心。經過一番對答,幸子盡可能不帶感情地把下面一系列情況對奧畑講了。洪水發生在妙子到達目的地以後不久,西服學院附近的災情特別嚴重,妙子的安危十分可慮;因為過於擔憂,懇求丈夫無論如何到他能去的地方察看一下情形。他是今天上午十一點鐘左右出去的,一小時以前從上本町來探望的莊吉也去那裡了,到現在誰都沒有回來,所以更加不放心。幸子說完後,奧畑果真靦腆地要求讓他呆在這裡等候一會兒。幸子欣然應允說:「那麼,請寬坐吧。」打過招呼,她自己就上樓去了。

  因為來客要在這裡等消息,得提供些書報讓對方消遣,幸子就派人送去兩三種新出版的雜誌,還給沏上紅茶,自己則呆在樓上沒有再下去。可是想起悅子一開始就對來客抱有好奇心,時時從走廊裡向會客室那邊偷看,她因此走到扶梯口呼喊:「小悅,你來一下。」把悅子叫上樓數說。

  「小悅,你這習慣很不好,家中來了客人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向會客室偷看?」

  「我沒有偷看。」

  「撒謊!我親自看到了。這對客人多不禮貌。」

  悅子漲紅了臉,低下頭翻起眼珠子看她母親的臉色,一會兒她又想下樓去。

  「不許下樓,給我呆在這兒。」

  「為什麼?」

  「呆在樓上把習題做出來,你們那個學校明天就要上課的。」

  幸子硬把悅子關進那間六鋪席大的屋子,取出教課書和練習本擺在她面前,桌子下麵點上蚊香,自己回到那間八鋪席大的屋子的走廊下,守視著丈夫他們即將回家的那條馬路。這時,突然聽到鄰家「喂」的一聲大叫,回頭一看,只見舒爾茨舉起手高叫他夫人的名字:「希露達!希露達!」從大門拐到後院。彼得和羅茜瑪麗跟在他後面。他夫人不知在後院幹什麼,才高聲應了一個「噢」,就被她丈夫抱住,接連吻了幾下。儘管太陽已經落山,但院子裡還很明亮,從刺桐和檀香樹葉的縫隙裡看到一幕活像西方電影裡常見的那種擁抱鏡頭。夫妻倆放開手以後,這回輪到彼得和羅茜瑪麗一個接一個地撲向他們的媽媽。靠著欄杆蹲在那裡的幸子從走廊躲進紙槅扇。舒爾茨夫人似乎沒有發現這一幕已經被人家看到,當她放下羅茜瑪麗時,由於高興過度,從籬笆對面探過頭來,向這邊的院子東張西望,並狂喊:「太太!太太!我先生回來了。彼得和羅茜瑪麗也回來了……」「哎呀,那太好了。」幸子不由得從槅扇後面跑出來,站立在欄杆那裡。同時,在隔壁屋子裡學習的悅子也放下她手中的鉛筆,來到窗口。

  「彼得哥哥!露宓姐姐!……」

  「萬歲!」

  「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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