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細雪 | 上頁 下頁


  第四章

  妙子和奧畑最近來往的情況,幸子最初沒有告訴雪子,也沒有對任何人講。有一天,妙子和奧畑又一道出去散步,從夙川去香櫨園,中途要穿過阪神公路,湊巧雪子乘公共汽車路經該地下車,兩下碰見了,雪子沒有聲張出去。過了半個月,妙子把這件事告訴了幸子。這樣一來,他們兩人的來往如果再瞞住雪子不講,妙子會遭到不必要的誤解,因此幸子就把前些日子奧畑來訪的情形對雪子講了,並且告訴她將來只能讓他們結婚,目前不急,要等她訂婚以後再辦這件事。那時,為了取得長房的諒解,還得仰仗她出把力。幸子一邊解釋,一邊暗暗察看雪子的面部表情。雪子照常平心靜氣地聽完幸子的話,回答說自己認為讓他們兩個先結婚好,不要單為顧慮次序顛倒的問題而把這事往後拖,自己決不會由於妹妹先結婚而受到什麼打擊,也不會拋棄希望。自己有這樣一種預感,幸福的日子自會到來。幸子覺得她的話既不是譏諷,也不是逞強。

  可是,不管本人怎樣想,姐姐先出嫁是天經地義的。再說妙子的婚事幾乎已成定局,所以雪子的親事更應該趕快辦。雪子的晚婚,除了以上舉出的那些原因而外,還有一個使她不幸的原因,就是她是未年出世的羊婆。一般丙午年出生的女子嫁不出去①;可是羊年出生的女子不受歡迎這個迷信,關東地方沒有,所以東京人對此會覺得奇怪。在關西地方,人們認為未年生的女子命苦,到老無人要,特別是做生意的人忌配屬羊的老婆,甚至還有「不教羊婆當家」的諺語。大阪這個地方商人特別多,歷來不願娶羊婆,因此,長房的大姐常說雪子妹妹的晚婚是受了這個迷信的影響。這樣一誤再誤,姐夫和姐姐們漸漸明白再也不該提出苛刻的條件了,比如女方是第一次結婚,要求男方也是第一次結婚,就不合理;即使做人家的填房也可以,只要沒有孩子,或者有孩子也可以,只要不超過兩個;至於年齡,比二姐夫貞之助大一兩歲也可以,只要外表不衰老,一步一步地把標準降低下來。雪子本人也說,只要姐夫和姐姐們都同意,叫我嫁到哪家就去哪家,上面那些條件自己不反對,只是如果嫁到有孩子的人家去,最好是一個面貌招人喜歡的小女孩,過門以後,自己能真心疼愛她;嫁的如果是四十歲以上的人,眼看對方已經沒有多大前程,經濟狀況也不會有什麼改善,自己做寡婦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儘管不要求對方家財百萬,但也必須要有安度晚年的生活保障。雪子這兩條補充意見,長房和二房的人都認為很有道理,就一併提了出來作為擇配的條件。

  ①日本人迷信丙午年(馬年)出生的女子要殺夫。

  井穀介紹的這樁親事,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提出的。衡量起來,除了財產一項不符合條件外,其餘大體上都和女方的要求相差不遠。而且年齡才四十一歲,比貞之助還年輕一兩歲,前途還大有可為。最初儘管說年齡比姐夫大幾歲也無妨,現在反倒比姐夫年輕,那就再合適也沒有了。最突出的一點,對方是第一次結婚,這在女方是—直認為沒有這種可能,不抱任何幻想的,現在居然遇到這種今後決不可能再得的機會,因此就成為最有吸引力的一條。總之,雖然別的條件還稍有些不足之處,只此初婚一條,就足以彌補一切欠缺而有餘。儘管那個人是靠工資生活的,但他受過法國的教育,對於法國的美術、文藝多少知道一些,在這方面幸子估計雪子也許會中意的。不知道的人都以為雪子是純日本趣味的姑娘,那只是對她的服飾、體態以及談吐舉止方面的表面認識,其實並不是這樣,眼前她就在學法語,她對西洋音樂的理解比對日本音樂的理解還深。幸子暗地裡還走了MB化學工業公司的門路,托人打聽瀨越這個人的名聲,又從其他方面作了調查,對於這個人的人格,沒有一個人說不好的,因此幸子覺得也許良緣就在眼前,打算過幾天去和長房商量。不料一星期前,井穀突然坐了出租汽車來到蘆屋,動問這樁親事考慮過沒有,催促趕快進行,同時把對方的照片也送了來。面對井穀滔滔不絕的談鋒,幸子不能告訴她正要去和長房商量,因為這樣就顯出對這事抓得不緊,所以只能對她說是樁非常理想的良緣,長房正在調查對方的情況,估計再過一星期就可以奉告了。井穀就說,這種事情越快越好,要是有意的話,務請趕快進行。瀨越先生天天打電話來催問有沒有消息,而且把他的照片送上過目,還要我順便到府上瞭解一下情況,因此我才趕來一趟,一星期後聽這裡的好消息吧。井穀只坐了五分鐘,簡明扼要地講了這一番話,就坐上等在門口的汽車回去了。

  幸子的生活作風一切都是上方①方式,遇事從容不迫,慢悠悠的;對於雪子這件終身大事,她覺得如果把它當作日常事務那樣處理,未免魯莽輕率。可是,這次讓井穀催逼得她一變往常行動遲緩的作風,第二天馬上就去上本町長房那兒看她姐姐,把事情的大致經過講了一遍,並且說明對方急等回音。可是遇到行動比她更遲緩的那位姐姐,對於這類事情尤其慎重,儘管覺得條件還不錯,也得先和丈夫商量,認可以後委託信用調查所去調查,然後再派人去鄉間調查對方的家庭情況,這樣一來,所費的時間就多了。長房的姐姐既然這樣主張,那麼這件事情就決不是一星期內所能解決的了,至少得花一個月的時間,幸子正打算設法再拖上個把月。到了約定期限的昨天,門外又停了出租汽車,一想起當天有約,果然是井穀到來了。幸子連忙告訴她,昨天再一次催促長房的人,據說大體上沒有問題,不過還有幾處調查得不周到,請再等四五天。井穀不等幸子辯解完畢,接口就不容推託地說:「要是大體上同意的話,細節可以放到以後調查,雙方當事人先見一次面怎麼樣?不用擺什麼正式相親的排場,由我出面邀請雙方吃頓晚飯,長房的姐夫和姐姐不光臨也可以,只要你們夫婦倆陪同出席就行,男家正在殷切盼望著呢。」

  ①日本關東地方對京都和大阪兩地的稱呼。

  井谷心想這姐妹幾個也未免太驕傲了,人家那麼熱心為她們奔走,她們卻推三阻四地不給答覆,究竟打算怎麼樣。不正是由於這種拖拖遝遝的作風,才把婚期耽誤下來了嗎?必須給以當頭棒喝才行。所以,她說起話來就顯得更加咄咄逼人了。幸子也約略看出了她的心意,就動問見面日期。井穀回說日子也許定得太倉猝了一點,明天是星期天,假如能定在明天,瀨越先生和她都很合適。幸子說明天已經有了別的約會,對方馬上說那麼就後天吧。這樣一來,幸子只能答應暫定後天赴約。至於去得成去不成,明天中午打電話給回音,這才把井穀送走。昨天約好今天得打電話給人家確定日期。

  「喂!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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