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春琴抄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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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真有這種事呢!當然,如果慫恿得不是火候,脾氣倔強的春琴不一定會中這些人的圈套。不過,這時恐怕連春琴也不覺得佐助可惱,而是在心底裡湧起了春潮呢。不論怎麼說,春琴既然提出要收佐助為徒弟,這真是春琴的雙親、手足和眾僕人求之不得的太好事。 至於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子,縱然聰穎過人,究竟能不能作起師傅來教徒弟,這件事是不重要的,重要的只在於這樣一來,春琴可以有所排遣的話,別人就感到上上大吉了。也就是說,這不啻是佈置了一種「辦學校」的遊戲,命佐助當個遊戲對象罷了。所以,與其說這是為佐助著想,還不如說這是為了春琴而安排的才對。 但是,從結果來看,倒是佐助獲得了多得多的利益。《春琴傳》中雖然載有:「每日克盡學徒之責後,勻出固定時間,奉手請益。」但是佐助每天給春琴當引路人,一天中有好幾個小時花在伺候春琴上,加之被春琴喚到房裡去上音樂課,佐助也就無暇顧及店務了。 安左衛門雖然覺得把一個本為了日後經商來學本領的孩子派去陪自己的女兒,實在愧對遠在家鄉的孩子的父母,但想到自己女兒的歡樂比一個學徒的將來更重要,況且佐助本身也希望如此,安左衛門覺得那就不要多言,聽其自然——反正,暫且就這麼走著瞧吧。佐助用「師傅」來稱叫春琴,便是從這時候開始的。春琴下令說,平時可以稱「小姑」,但上課時必須稱「師傅」。她自己也不用「阿佐」喚他,而是直呼「佐助」。一切悉仿春松檢校對待其弟子的樣子,相互間嚴執師徒之禮,一絲不苟。 事情一如大人們所希望的那樣,無邪的「辦學校」遊戲在繼續,春琴也樂在其中,忘掉了孤獨。但是月去年來,兩人根本沒有表現出要中止這種遊戲的樣子。這麼過了兩三年,師傅也好,徒弟也好,竟然都脫出了遊戲的境域,漸漸地「假戲真做」了。 春琴總是在下午兩點鐘左右去韌地的檢校家學藝,上課三十分鐘至一個小時,回到家中後得複習當天的功課,直至薄暮時分,而在晚飯之後,她時常興致很好地把佐助喚至樓上的閨房裡,教佐助學藝。天長日久,這漸漸地成了一項每日不可脫的正業了。有時候晚至九點鐘、十點鐘,春琴仍不放佐助過門——「佐助,我是這樣教你的嗎?」「不行,不行!你就是彈到天亮,也得給我彈出來!」——春琴這種嚴厲的訓斥經常使樓下的僕人們聽了為之咋舌。有的時候,這位小小的女師傅還一面罵著「笨蛋,真是太不開竅啦」,一面用撥子敲佐助的腦袋,而作為徒弟的佐助便嗚咽地抽泣著。這已是屢見不鮮的現象了。 眾所周知,從前課徒學藝,管教得也十分嚴格,徒弟得刻苦練習,備嘗艱難,有時還要受師傅的體罰。在今年(昭和八年)①二月十二日的《大阪朝日新聞》②的星期特刊上,載有小倉敬二君寫的報道文章,題目是《木偶淨琉璃藝人血淋淋的學藝記》,文中說,攝津大掾③死後的名手,即第三代越路太夫④,他的眉間留有一大塊傷疤,形如新月,這是他的師傅豐澤團平⑤罵著「你到何時才能記住哪」的時候,用撥子把他掠倒在地造成的。又說,文樂座的木偶戲演員吉田玉次郎的後腦也留有同樣性質的傷疤,這玉次郎年輕時陪師傅——大名人吉田玉造——演《阿波的鳴門》⑥,師傅在「捕捉」一場裡主持十郎兵衛這個木偶的表演,五次郎負責操縱這木偶的腳的動作。 當時五次郎無論怎麼努力讓十郎兵衛的腳擺出規定的程式,還是不能中師傅玉造的心意,只聽師傅罵了聲「笨蛋」,操起格鬥用的真刀,猝然朝徒弟的後腦啪地砸了下去,被這刀留下的傷疤至今猶新呢。而這位砸了玉次郎的玉造也曾被他自己的師博金四掄起木偶十郎兵衛砸破過腦袋,木偶被血染紅了。玉造向師傅要來了那只砸飛了的血跡斑斑的木偶的腿,裹上絲綿,收在白木箱裡,還不時取出來,象在母親的靈牌前叩頭似地禮拜一番。玉造常常哭著對人說:「要是沒有挨木偶的狠揍,說不定自己就以平庸的藝人而終此一生了。」 ①昭和八年是1933年。 ②《大阪朝日新聞》創刊於明治十二年一月二十五日。《東京朝日新聞》創刊於明治二十一年七月十日。現在已合為《朝日新聞》。 ③指竹本攝津大掾(1836—1917),越路大夫二世,有盛名。 ④指攝津大掾的門徒竹木越路太夫(1865—1924),1903年繼位。 ⑤豐澤團平(1827—1898),操三味線的名家。 ⑥指平松半二等人合作的淨琉璃《傾城阿波鳴門》,藩士阿波十郎兵衛是主角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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