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春琴抄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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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助同五六個夥計、學徒一起住在這間好象站起身就要撞頭的低小屋子裡,他以不妨礙眾人睡覺為條件,央求眾人保守秘密。這些睡多久也睡不夠的年輕夥計,往床上一倒就呼呼大睡了,所以沒有一個人歎苦經。但是佐助得等眾人熟睡後,才能起來,鑽進拿出了被褥的大壁櫥中,練習彈三味線。即使不幹什麼事,閣樓就夠悶熱的,而暑夜在大壁櫥中,那無疑是格外的熱了。但是這樣能夠防止弦音傳播出去,也可以把打鼾聲和夢囈之類的響聲隔在大壁櫥外,是一個好所在,當然,彈奏時只能用指甲,不可用撥子,得在不見一絲燈光的一片漆黑中,摸索著彈奏。 不過佐助一點兒不感到這種黑暗有什麼不便。他想:盲人就總是處在這種黑暗中的,「小姑」也是在這種黑暗裡彈三味線的。於是覺得自己也能置身在這同一種黑暗的世界裡,乃是無上的樂事。及至後來允許佐助公開練習之後,他還說:「怎麼能在異于小姑所處的條件下練習呢!」 所以佐助手持樂器時,眼睛就閉上了,這成了佐助的習慣。也就是說,佐助雖然不是瞎子,但他要品嘗同盲人春琴一式一樣的苦難,要盡可能不走樣地體驗盲人那種不自由的處境,有時候,他竟然像是不勝羡慕盲人了。佐助後來之所以會真的成了盲人,應該說是同他這種少年時代就有的心理活動有關聯的,所以仔細想想,那並不是偶然的。 不論使用哪一種樂器,要達到隨心所欲的地步,大概都不容易。而小提琴和三味線,由於沒有固定的音位標誌,加上每次彈奏前都得把弦音校正,因此要達到能夠一般性地會彈,真是談何容易。它們最不宜無師自練,何況當時樂譜還沒有問世。人們平時常說:「拜師學藝,古箏三個月可成,三味線得三年才行。」 佐助拿不出錢來買古箏那麼貴的樂器,首先,他根本無法安置古箏這樣的龐然大物,所以,只好從學三味線入手。據說佐助一入手就能合調,這表明佐助那種辨別音高的天賦,至少是高於一般水平的,而且,這也足以證明佐助平時隨同春琴去檢校家時,他在等候中又是多麼全神貫注地傾聽別人練習啊!調子的異同,曲詞,音高,節奏,這一切都得由佐助憑兩耳記下來,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 佐助從十五歲那年的夏季開始這麼幹,在半年左右的時間裡,除了同室的師兄弟們知道外,總算沒有被任何人察覺。但是到了這一年的冬天,出了一件事。 有一天黎明前——不過冬天的早晨四點鐘光景依然是一片漆黑,同深夜一樣。碰巧鵙屋家的女主人,即春琴的母親阿繁去上廁所,她聽得有人在彈《雪》①,也不知是從哪兒傳出來的。往昔有一種說法,叫「冒寒練功」,遵照這種習慣,得在寒夜近拂曉的時分,置身凜冽的朔風中苦練。但是這道修町地區多為藥材鋪,挨次排列著的,無不是正正經經的商店。 根本沒有從事冶游業的藝人師傅及藝者在這裡居住,也沒有一家是操賣笑業的。再說這時正夜闌人寂,「冒寒練功」也嫌太早、太積極,若真是「冒寒練功」,理該強而有力地狠撥音弦,怎麼在用指甲輕輕彈奏呢!而且老是反復地彈奏,像是要練熟某一個地方,用心之誠,可想而知。鵙屋家的女主人雖感驚訝,當時也沒看作什麼大事,回去睡了。 ①這是一支用三味線彈奏的名曲。峰崎勾當作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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