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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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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乞科夫擔心赫洛布耶夫聽到,因而走得更慢了。「瞧擱荒了多少地!」科斯坦若格洛說著,生起氣來。「要是事先說一聲兒,願種的人有的是。哎,要是沒有犁杖耕,可以用鐵鍬翻啊。可以翻成一片菜園子嘛。他竟然讓農夫們閒置了四年。無所謂?!你這就使他們墮落下去,把他們毀了。他們已經習慣了衣衫襤褸、到處流浪的生活啦!他們一輩子就要這樣羅!「科斯坦若格洛說完,咽了一口唾沫,氣呼呼的心情使他的前額籠罩上了一層陰雲…… 「我不能在這兒再呆下去了:看著這種雜亂無章、一片荒涼的情景我會氣死! 您如今可以單獨對付他,用不著我啦。快些把寶貝從這個混蛋手裡奪過來。他只能玷污上帝的恩賜!」 科斯坦若格洛說罷就告別乞乞科夫,趕上去同主人告別。「哎呀,康斯坦丁·費奧多羅維奇,」主人驚訝地說,「剛來就走!」 「沒辦法。我有急事得立刻回去啊,」科斯坦若格洛說。他辭別了主人,上了自己的馬車就走了。赫洛布耶夫似乎明白了他走的原因,說:「康斯坦丁·費奧多羅維奇忍不了啦。我感到象他這樣的莊園主看到這種管理混亂的景象心裡是不會快樂的。您信嗎,帕維爾·伊萬諾維奇,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今年我幾乎完全沒種莊稼!我說的是真話。沒有種子,耕地的工具更用不著提了。普拉東·米哈伊洛維奇,據說令兄是一位出色的莊園主;康斯坦丁·費奧多羅維奇就更不必說了,他是本行中的拿破崙。確實,我常想:『哎,為啥一個人頭腦裡要有那麼多智慧?哪怕給我這個笨腦袋一點兒讓我把家業管好呢!我一無所長,一無所能。』啊,帕維爾·伊萬諾維奇,把莊園買去吧!我最可憐的是我這些不幸的農夫。我覺得我不擅長做一個……有什麼辦法呢,我不會嚴格要求人。自己就吊兒郎當,怎能要求他們遵守秩序呢! 我本想立刻就給他們自由,可是俄國人的性情好象沒有人管教不行……否則他就會打瞌睡,就會變壞。」 「這確實怪呀,」普拉托諾夫說,「為什麼俄國老百姓要是沒人嚴加管束,就會變成酒鬼和惡棍呢?」 「由於受教育程度不夠唄,」乞乞科夫指出說。「誰知道為什麼。我們倒都是受過教育,可生活得怎樣? 我大學也讀過,每種課程都聽過,不但沒有學會正經八本地生活,反而學會了花錢去追尋各種新玩意兒和新享受,學會了更多的揮霍方法。是因為我學得不好嗎?不,其他的同學也這樣啊。也許有兩三個人從學習中得到了真正的好處,那可能也是因為他們原本就是聰明的呀。別的同學呢,只是努力學那些有害健康、浪費金錢的事情呀。真的!我們上學的目的就是為了給教授們鼓掌、發獎,而不是為了從他們那裡學到什麼。我們從教育中只得到了壞東西;只學了些皮毛,根本的東西根本沒學到。不對,帕維爾·伊萬諾維奇,我們不會另有原因,但這原因是什麼,我確實說不出。」 「肯定有理由,」乞乞科夫說。可憐的赫洛布耶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真的,我有時覺得,俄國人仿佛是垮掉的一種人。沒有毅力,沒有常性。啥都想幹,什麼都不會幹。總想從明天起開始過新生活,從明天起好好幹,從明天起採用飲食療法,但是一無所成:當天晚上就撐得直眨眼,舌頭也不會動了,象夜貓子似地坐在那裡瞧著大家。確實,全是這個樣子。」 「要靠理智啊,」乞乞科夫說,「要每時每刻跟理智商量,同理智進行友好的談話。」 「怎能做到呢!」赫洛布耶夫說。「我實在認為我們生來就是毫無理智的。我不相信我們中間誰是有理智的。就是看到有人正經八百地過日子、抓錢和攢錢,我也不相信他!到老的時候,他會鬼迷心竅,一下子全花光! 我國人全是這樣,不管是貴族還是農民,無論是受過教育的還是沒有受過教育的。有這麼個聰明的農夫,原來是個窮光蛋,掙了十萬家產,一掙到十萬,他就異想天開,修了個香檳酒浴池,天天在香檳酒裡洗澡。我們似乎全看完了,再沒有什麼好看的了。想去看看水磨嗎?只是水磨上沒有水車,房舍也不象樣子了。」 「那有啥看頭!」乞乞科夫說。「那就往回走吧。」 於是三個人就轉身往回走。在往回走的路上看到的也是同樣情形。到處都破亂不堪。一片荒蕪和衰敗的景象。只是在一條街中央增添了一個新的水窪子。一個村姑穿著滿是油垢的粗布衣裳,大發雷霆,把一個可憐的小女孩揍了個半死,嘴裡罵著各種難聽的話。稍遠點兒的地方有兩個農夫看著醉婆娘發怒,絲毫無動於衷。一個在抓著後背下邊的地方,另一個在打哈欠。各種建築物也露出打呵欠的神態。房蓋也在打呵欠。普拉托諾夫看到這種情景也打了一個呵欠。乞乞科夫心中想道:「我未來的財產——農夫全身是窟窿套窟窿,補丁摞補丁!」一家農舍沒有房蓋,上邊蓋了兩扇大門,有些窗戶要倒下來,就用從主人糧倉拿來的杆子支著。看來赫洛布耶夫莊園管理使用的是拆東牆補西牆的辦法。他們進了屋。 室內貧寒景象同一些最時髦的閃閃發光的擺設擺放在一起,使奇科夫感到有些驚訝。在破亂的器物和家具中間有一些嶄新的青銅雕像。墨水瓶上坐著一個莎士比亞,桌上放著一隻撓後背用的非常精緻的象牙撓癢耙。赫洛布耶夫把妻子介紹給客人。女主人真是沒挑的。即使到了莫斯科也不會丟臉。她衣著考究,打扮入時。她愛談城市和城市裡的劇院。從每個方面可以看出來,她比丈夫更討厭農村,一個人獨處時比普拉托諾夫更愛打呵欠。不一會兒屋裡就坐滿了孩子們——男孩和女孩,一共五個。第六個抱在懷裡。這幾個孩子都很好,長相都很好看。他們打扮得很可愛,很講究,又活潑又快樂。因此看著他們就更令人感到擔憂。 假如他們穿的不好,是粗布裙子和普通衣衫,在院子裡隨便跑動,同農家子女毫無差別,那就會更好一些!不一會兒,女主人來了一位女客。女主人陪她到其它的屋去了。孩子們也跟著跑了出去。屋裡只剩下幾個男人。乞乞科夫開始談買賣。象所有的買主一樣,他先把要買的莊園貶了一遍。從各個方面貶完之後,他問道:「您賣什麼價兒?」 「您看得出來,我不會跟您多要錢,我不想這麼做,」赫洛布耶夫說。「這樣做是無恥的。我也不對您隱瞞:我村裡一百個登記在冊的農奴,連五十個也不到,有的得病死了,有的沒拿護照就走了,因此您要權當他們已經死了。所以,我只要三萬。」 「謔,三萬!莊園亂七八糟,農奴半死不活,要三萬!兩萬五吧。」 「帕維爾·伊萬諾維奇!我到當鋪典當也能得兩萬五,您知道嗎?那我能得到兩萬五,莊園還在我手裡。我所以要賣,就是因為我急等錢用;典當呢,付錢拖延,我必須付錢給胥吏們,只是沒有錢。」 「無論怎麼說,兩萬五吧。」 普拉托諾夫替乞乞科夫感到不好意思,說:「買下吧,帕維爾·伊萬諾維奇。莊園都是這個價兒。如果您不肯出三萬,我跟家兄就要合夥買了。」 乞乞科夫吃了一驚…… 「好吧!」乞乞科夫說。「我答應給三萬。目前給兩千定錢,一星期後給八千,剩下的兩萬一月以後給。」 「不行,帕維爾·伊萬諾維奇! 錢要馬上付清。現在您起碼要先給我一萬五,剩下的不管如何不能遲於兩個星期。」 「我馬上拿不出一萬五來,手頭一共只有一萬,等我籌措一下兒吧。」 乞乞科夫扯了個謊,他手邊有兩萬。「不行啊,帕維爾·伊萬諾維奇! 我說過,我馬上就要一萬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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