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死魂靈 | 上頁 下頁
七〇


  他開始有些奢侈起來:雇了一個相當好的廚師,穿上了一些精美的荷蘭襯衫。他也開始買那些全省無人穿用的呢料;從這時起,他就開始比較愛穿深棕色和微紅色帶小花點兒的呢料了;這時他已購置了一輛很出色的雙套馬車,自己拽著一根韁繩同拉幫套的馬一起磨圓圈兒;這時他雖養成了用海綿蘸著羼了香水的水擦洗身子;這時他已開始用極不便宜的價錢買一種香皂來增加皮膚的光滑;這時……

  可是這時突然調來了一位新上司代替原有那個廢物。新上司是個將軍,冷酷無情,對一切貪污受賄和營私舞弊的行為恨之入骨。上任伊始,他就把全體官吏嚇了一大跳,要求提出收支帳目,他看出了一筆筆的虧空和欠款,同時也注意到了那些華麗公館,於是盤查開始了。官吏們都被撤了職;那些公館全部沒收,變成了各種慈善設施和世襲兵學校;官吏們都被折騰得傾家蕩產,乞乞科夫受到的損失尤為慘重。他的臉蛋兒雖然招人喜歡,可是卻沒有得到上司的可憐,至於什麼緣由,只有上帝知道:這種事情有時是毫無原因的。反正上司見了他就厭惡得要死。

  鐵面無私的上司使人人見了都嚇得魂飛魄散。可是這位上司畢竟是軍人,因此他並不曉得文官的各種微妙手法,所以沒過多久,另一些官吏便靠著誠實的外表和巴結的本領得到了他的寵愛,他不久就落到了一些更大的騙子的手中,絲毫沒想到他們會是這種人,他甚至還得意地認為自己終於選拔了應被選拔的人才,而且認真地顯耀起自己知人善任的本事來。

  上司的脾氣和性格終於被官吏們摸透了。在這位上司的率領下,人人都變成了查處營私舞弊的幹將;他們在各個地方各種事情上都查封營私舞弊者,就象漁夫用漁叉追逐一條肥碩的大白魚一樣;而且立竿見影:不久每人手裡都出現了幾千進帳。這時原先那些官吏中有許多人也都改邪歸正,被重新任用。不過乞乞科夫卻無論如何未能再擠進去,雖然將軍的秘書長在霍萬斯基公爵介紹信的催促下曾經利用各種機會為他說好話,儘管秘書長善於牽著將軍的鼻子走,但在這件事情上的確是一籌莫展了。

  將軍是這樣一種人,他雖然被人牽著鼻子走(不過,這是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可是如果他的腦子裡對誰有什麼成見的話,那個想法就會跟一根釘牢的釘子一樣,用任何辦法也別想把它拔出來。聰明的秘書長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把那張有污點的履歷表銷毀,而且這也是靠著他惟妙惟肖地向將軍描繪了乞乞科夫的不幸妻孥(幸虧乞乞科夫沒有妻孥)的可憐處境使將軍有了惻隱之心才做到的。「好吧!」乞乞科夫說。「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哭是無濟於事的,要真才實幹。」

  於是他就下決心從頭做起,使自己再變得耐心起來,重新抑制自己各方面的需要,儘管以前任意揮霍是頗為令人愜意的。必須搬到到另外的城市去重整旗鼓。一切不知為什麼並不順利。在一個很短的時間內他換了兩三次差事。這些差事都是齷齪的,下賤的。要知道,乞乞科夫本是古往今來世界上最講體面的一個人。儘管他起初不得不在齷齪的人們中廝混,可是他在心靈中卻總保持著潔淨,他喜歡在有閃亮的漆木桌辦公室裡有座坐,一切都要高雅。他從來不讓自己說話時帶不體面的字眼;看到別人說話時對官銜或稱號缺乏應有的尊敬,他總是要責怪的。我想讀者知道了下邊這種情況一定挺感興趣的:他的內衣每隔兩天就要換一次,夏天熱的時候甚至一天換一次:任何令人多少有些不快的怪味都會使他心中不悅。

  因此,每次彼得魯什卡來服侍他脫衣服和長靴的時候,他都要在鼻孔裡塞上幹丁香花芽;在許多場合,他跟少女的一樣嬌柔。因此,他重新陷入酒氣熏天、行為粗魯的人們中間是頗為難受的。不管他如何約束自己,在遭受這種磨難期間他依然是瘦了,甚至臉色也發青了。他開始發胖身體,具有了一付腆胸凸肚的體面身材(就象讀者跟他結識時見到的那樣),他本來已經不止一次照著鏡子想過老婆孩子之類許多愉快的事情,而且每次一想到這些會發出詭秘的笑聲,但是如今他有一次無意中看了一下鏡子,卻不能不驚呼:「我的聖母,我變得多醜啦!」後來好長時間不想再照鏡子了。可是我們的主人公經受住了這一切,耐心地忍受住了這一切,而且他終於轉進了海關。需要交代一下,這種差事早就是他暗中夢寐以求的目標。

  他看到過海關官吏們弄了一些多麼漂亮的外國貨,看到過他們給他們的教母、姨媽和姊妹們寄來一些精緻的陶瓷和軟洋紗。他早就不止一次地歎口氣說過:「就應該到那個地方去呀:離邊境又近,人又文明,而且可以弄到一些多精緻的荷蘭襯衫啊!」必須補充一句,他說這話時還想到了法國一種能使皮膚特別潔白、兩腮無比嬌豔的特殊香皂;那是什麼香皂,只有上帝曉得,可是根據他的推測,邊境卻一定有。這樣,他早就想進海關了,可是建築委員會的各種眼前利益使他耽擱下來,而且他的想法也沒錯,海關無論如何終歸還只是天上的仙鶴,而委員會呢卻是手中的山雀。如今他卻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進海關,而且進去了。

  他對職責是非常盡心的。好象他前生就是一個海關官吏。象他這樣精明強幹、心靈手巧的人,人們不僅沒有見過,而且甚至沒有聽說過。用了三四個星期,他把海關業務就熟練掌握了,簡直是得心應手:甚至不用稱,不用量,單看包裝就能斷定哪一捆裡有許多呢料或別的衣料;把一個包兒拿到手裡一掂,多少重就能隨口而出。至於搜查呢,連他的夥伴都說他有一隻狗鼻子:看到他有那麼多的耐性,連每個紐扣都要摸一下,你不能不感到奇怪;而且做這一切的時候,那態度冷靜得要命,禮貌之周到也是難以想像的。

  那些被查到你氣急敗壞,抑制不住,直想給他那個可愛的臉蛋一記耳光的時候,他仍然神態自若,仍然彬彬有禮,嘴裡只是:「您肯稍微勞動大駕站起來一下嗎?」或者:「太太,您肯勞駕到隔壁房間走一趟嗎?我們官員的一位夫人在那兒想跟你聊聊。「再不就是 :「請允許我用小刀把您的大衣裡子稍稍挑開一點兒。「他一邊說著,一邊由大衣裡子裡往外抽著一條條披肩和頭巾,態度那麼冷靜,就象從自己放的的箱子裡拿自己的東西一樣。連上司都說他是一個魔鬼,而不是一個人:車輪、轅杆、馬耳朵以及任何作者都想不到、只有海關官吏才可以翻的一些地方,他一處不漏。可憐的過境旅客被弄得好幾分鐘不自在,渾身冒汗,只好一邊擦汗一邊劃著十字」咳,咳!「地歎氣。這位旅客的處境很象一個從師長密室逃出來的小學生,他被師長叫進密室的時候原以為會溫和地訓勸幾句,進去以後卻突然地挨了一頓打。在一段短暫的時間裡,走私分子簡直被他整得沒有任何活路了。

  他使全波蘭猶太人都感到了恐怖和絕望。他的剛正和廉潔是不可動搖的,差不多是不可理喻的。海關經常要沒收各種東西;為了避免抄報的麻煩,有些東西並不充公;甚至對這些東西,他也絲毫不取。他這樣克盡職守,不能不使大家感到驚奇,這些使上司也有所耳聞。他得到了加官晉爵,隨後便提出了一網打盡各種走私分子的方案,並請求由他本人來實施這個方案。上司馬上撥給他一個支隊並授予他可以隨意進行搜查的無限權力。這正是他所求之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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