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死魂靈 | 上頁 下頁
三二


  「不對,不是幻影!我可以對您說,象米赫耶夫這樣的人,那大塊頭,這個房間是進不來的;您是找不到的:不,他可決不是幻影!兩隻膀子力大無窮,一匹馬都沒有他的勁兒大;我想請教一下,您在另外什麼地方能找到這樣的影幻!「後邊這段話,他已是對著牆上掛的巴格拉季翁和科洛科特羅尼的畫像說的了,——人們談話時常有這種情況:談話的一方突然間不知道為什麼向偶然來到的第三者說而不是向對方說,儘管這個第三者可能是不曾相識的,而且說話者也明知道從他嘴裡是既聽不清回答、也聽不到什麼意見和贊同,卻硬是要把目光投向他,好象希望他能來評評理;而那陌生人呢,一時會微感困惑,不知道是遵守必要的禮儀站一會兒就走開好還是就他絲毫沒聽到的問題發表意見好呢。」不,不能超過兩個盧布,我不能給了,「乞乞科夫說。」那麼,為了使您不抱怨我要價高,而且我也不願意讓您占多大的便宜,那就七十五個盧布一個吧,真的,不過要給鈔票,由於是熟人嘛!」

  乞乞科夫心想:「他怎麼,真把我當成傻瓜啦。」繼續說道:「我真覺得奇怪:我們倆好象,在演一場喜劇,否則我無法理解……您好像是一個相當聰明的人,有修養。本來是不足掛齒的東西。這種東西值什麼錢呢?有什麼用呢?」

  「您現在想買,可見是有用的。」

  聽了這話,乞乞科夫只有咬住嘴唇,找不出話語來答對。他剛一開口說了點個人的家庭原因,索巴克維奇就直截了當地說:「我不需要知道您家裡的人事關係:我不過問別人的家務事,這是您的事。您需要的是農奴,我就賣給您,您買不成會悔恨的。」

  乞乞科夫說。「兩盧布一個,」

  「唉,您真象俗話說的雅科夫養的喜鵲,學會一句話,應付萬般事;看上了兩個盧布,跨上就不肯下來了。您給個價錢吧!」

  乞乞科夫心想:「媽的,讓這條狗買核桃吃去吧!

  再給他加半個盧布。」

  「那麼,我再加半個盧布。」

  「那麼,我也說個最後的價兒:五十盧布!說實話,再賤您在什麼地方也買不到這麼好的人手啦!我賠本賣。」

  「貪婪鬼!」乞乞科夫暗自罵了一句,接著就帶著幾分慚愧的神情說:「實際上有什麼……我在別處不花錢就能拿到手。好象是惹不起的東西;任何人都會高高興興地推給我,只圖儘快擺脫負擔。只有傻瓜才會攢在手裡為他們納稅呢!」

  「但是您知道嗎,這種買賣——我只對您說說,因為我們有交情——一般是不允許的,我或是別人一講出去,這種人就會信譽掃地,沒有人再會跟他打交易,辦事情啦。」

  「好傢伙,來這一著兒啦!」乞乞科夫仔細想了一下,擺出一副頗為嚴肅的態度說:「您願意怎麼想,請便,我買他們可不是象您猜測的那樣有什麼用途,而是由於我有這種癖好。兩個半盧布不願賣,那就再會啦!」

  索巴克維奇心想:「一毛不拔,他還頗有主意!」

  「好啦,不跟您爭了,三十盧布一個,拿去吧!」

  「不,再會吧!我看您不願意賣,」「別急,別急!」索巴克維奇說,握著乞乞科夫的手不放,還踢了他的腳一下。因為我們的主人公忘記了提防,只好受到懲罰:用一隻腳跳起來,哎喲哎喲地叫著。「請原諒!我好象騷擾了您。請,坐到這兒!請!」說完,他把乞乞科夫安置在圈椅裡,他的動作竟然相當靈巧,很象一隻經過訓練的熊會打滾,並且在聽到「狗熊,學學小孩子怎樣偷豆子!」或者「狗熊,學學娘兒們怎樣洗澡!」便會做出各種把戲來一樣。「真的,我白浪費時間,我有急事。」

  「坐一會兒,我立刻對您說一句您喜歡聽的話。」說完,索巴克維奇便湊到乞乞科夫跟前,好象要告訴他一件秘密似地對著他的耳朵小聲說:「降到四分之一怎麼樣?」

  「您是說二十五盧布?

  不行,不行,即使四分之一的四分之一都不給,一個錢不加了。」

  索巴克維奇不吭聲了。乞乞科夫也不吱聲了。沉默持續了約摸兩分鐘。鷹鉤鼻子的巴格拉季翁從牆壁上聚精會神地看著這場交易。索巴克維奇最後問道。「您最後的價兒是多少?」

  「兩個半盧布。」

  「真夠嗆,哪怕一個給三盧布呢!

  您把一個人的價值看得跟一個蒸蘿蔔一樣。」

  「辦不到。」

  「唉,拿您真沒辦法,吃虧就吃虧吧,好吧!誰讓我有這麼個怪脾氣呢:我不能讓親近的人傷心。為了事情辦得妥貼,我想還得去辦個契約吧。」

  「當然。」

  「您瞧,果然還得進城一趟。」

  買賣就這樣講妥了。兩人決定明天就到城裡辦買賣契約。乞乞科夫要求開一份農奴名單。索巴克維奇欣然同意,並且馬上走近寫字臺親手寫起來,他不僅寫下了人名,而且還附注上了每人的長處。乞乞科夫因無事可做,便站在背後端詳起他那魁梧的身軀來。他的後背,象維亞特卡種矮馬那樣寬;兩條腿,宛如擺在人行道邊兒上的鐵樁子那樣粗。乞乞科夫不由得暗自感歎:「哎,你真是得天獨厚啊!真象俗語所說的:樣子裁得雖不好,針線卻地道!你生來就象一隻熊,或是鄉僻生活、耕田種地、同鄉下人打交道把你變成了一隻熊,使你成了一個貪婪鬼?但是,我認為,即使你受到了時髦的教育,飛黃騰達,住在彼得堡而不是在窮鄉僻壤,你依然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全部差別僅僅在於:現在嘗完了一個盤子的大奶渣餅,還能就著米飯塞下半扇羊肋,而那時你也許只會吃點地蕈煎肉排。而且,現在你掌握的農奴:你跟他們和睦相處,當然不會欺侮他們,因為他們是屬￿你的,否則於你自己不利;那時在你手下的是官吏,由於你感到他們不是你的農奴,你就會狠狠地毒打他們,或者你會假公濟私!不,一個貪婪鬼一旦把錢攢到手心裡,是決不肯把手鬆開的!如果把他的手硬掰開一兩個手指頭,那結果會更糟。假如他懂了點兒哪一門科學的皮毛的話,在他佔據了比較顯要的地位以後,會使真正懂得這門科學的人嘗到厲害。他會說:『讓我露一手!』他會杜撰出那麼聰明的辦法來,使許多人身受其苦……唉,如果這些貪婪鬼全死光了,那該多好!」

  索巴克維奇轉過身來說。「名單寫好了。」

  「寫好啦?給我看看!」乞乞科夫草草一看,名單清楚明白地使他驚奇:那上邊不僅詳盡地寫明瞭每人的手藝、稱呼、年齡和家庭狀況,而且在頁邊上還特別標了每人的嗜酒程度,品性——一句話,看著都令人高興。「現在請給定錢吧!」

  「到城裡我會一次付清的。給定錢幹什麼?」

  「這是規矩嘛,您知道,」索巴克維奇答道。「我不知道怎麼給您。我身邊沒有帶錢。噢,只有十盧布。」

  「十盧布算什麼!起碼應該給五十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